地龍是我們苗族人傳說中的守護神蠱,只要有苗人長期寄居的地方,地下必然隱藏着地龍,當地龍被激怒時,便會在土裡翻滾,而地面上,則會山崩地裂。
這雖然只是一個傳說,但我小時候,經常會聽見有人遇到地龍的故事,比如鎮子裡的巴甚就說,有一天晚上他走夜路回家,路過茂密的草叢時,有一塊地方的土突然翻了起來,從裡面探出一個如同蚯蚓頭部一樣的東西,具有兩個成人大,只一下便又縮回了土裡,那就是地龍。
地龍翻身,意味着兩天之內,會發生巨大的災難。
是誰觸怒了地龍?
我看着眼前的兩具屍體,驀地清晰過來,是她們,草鬼婆肯定是用了某種秘法,觸怒地龍,她是要我們整個鎮子的人陪葬。
這太可怕了。
我們看向族長,等着他發表意見。
族長做了一個決定:“所有人都躲到防空洞裡去,雖然不知道地龍是否真的存在,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只不過,一個鎮子的人都消失,這太扎眼了,因此還是留了一部分人,這一部分人,大多是年輕力壯的男女,畢竟如果地龍翻身是真的,那他們或許還能憑着體力逃過一劫。
我們這些人則遁入了防空洞裡。
我有些擔心,雖說鎮裡的人不會去伏擊圈,但近來張端狀況好了一些,會四處摸索走動,我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摸到這裡來。
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現在鎮里人滿腹怨氣,他如果出現,絕對會被活活撕碎,爲此,躲在防空洞裡的時候,我找了個機會,趁着五人注意,悄悄走入了我們一起生活的伏擊圈。
然後,我眼前是一間空蕩蕩的土室,裡面除了剩下一張土炕,什麼東西都消失了。
人呢?
我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然而,就在這時,整個防空洞突然顫抖起來,彷彿大地震來臨一般。
地龍翻身了!
我又是驚,又是怕,這翻身的威力太大了,我甚至懷疑,防空洞會不會塌陷,在這個念頭升起的一瞬間,我居然只有一個想法:臨死前想見他一面。
女人真是個悲哀的東西,這一刻我想到的不是養育我的親人,而是自己的愛人,雖然說實在很混蛋,但是人類的感情就是這樣沒有辦法控制,在地洞山搖中,我在防空洞裡亂走,希望可以找到張端的蛛絲馬跡,不知不覺間,我走回了衆人避難的地方,然而奇怪的是,門居然關上了。
這條防空洞裡沒有外人,我們向來是不關門的,怎麼回事?
緊接着,在地洞山搖中,我聽到從門裡傳出了慘叫聲、咳嗽聲、哭號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同人間地獄。
伴隨着這些聲音,還有濃煙從裡面滾出來,我這才發現,門竟然是從外面被鎖上的、
有人將鎮子裡的人關在裡面,然後縱火!
我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什麼也想不到,立刻去開門,打開門後,裡面是地獄一樣的場景。
滾滾濃煙,熊熊燃燒的火焰,已經被薰死或者烤焦的屍體,‘烤肉’的味道撲鼻而來,讓人終身難忘。
接下來,帶着倖存的人,我們離開了儲藏室,等待着大火過去,當一切都燃盡時,我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個男人,曾是我兒時的玩伴,他掐着我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你居然將人藏在這裡,你這個蕩婦、叛徒、賤貨,他要幫搖搖復仇,他將我們關在了裡面,潑出青油要燒死我們。”
我自然明白他說的‘他’是誰,但我還是覺得無法相信。
張端是一個警察,即使再恨我們,又怎麼會做出縱火燒人的事情呢?
我一邊掙扎,一邊爲張端辯解:“不是他,不可能!”
“我們親眼看見的,他躲在鐵欄後面,透過隙縫瞪着我們,眼神和草鬼婆一模一樣……”那人說着,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頭,道:“他一定和草鬼婆串通好了,要來給搖搖報仇。”
此刻,沒有人再聽我解釋,洞裡瀰漫着死人被燒焦的氣味兒,活下來的人,每個人都痛失了親人,他們痛苦不堪,神態瘋癲,完全沒有辦法溝通,我被幾個男人按在地上,用腳踹、吐口水、掄耳光,幾乎被活活打死。
我的親人也失去了下落,不知是不是死在火海里了,總之,一切都很混亂,在我幾乎被打死的時候,我心裡升出一種不甘的念頭。
張端,我那麼愛你,你爲什麼要這樣。
哪怕你逃跑,哪怕你去通知警察也行,我們是一幫被利益矇蔽的惡人,我們應該接受法律的制裁,但你爲什麼要用這種方式?
我掙扎着逃跑,在防空洞裡狼狽的逃回我們曾經的‘愛巢’。緊接着我關上門,鐵門和木門,加在一起十分堅固,這本來就是當初用來防止敵人的,鎮子裡的人一時半會兒弄不開,況且,他們也因爲恐懼和悲痛精疲力盡了。
我被圍困在了這個地方。
外面是一羣要將我撕碎的人,偶爾,他們中間會有人發出痛苦的咆哮,然後一腳踹在鐵門上,我知道,一但門被攻破,就將是我的死期。
此刻,沒有人能明白我內心的痛苦,親人死去、同族的憎恨、愛人的背叛,說實話,我已經沒有勇氣活下去了,首先想到的是死亡,但我不甘心,就算要死,我也要找張端問個清楚。
就在這時,我在土炕的灰洞裡發現了我的梳妝盒。
張端將一切東西都帶走了,但他留下了這個梳妝盒,而且很隱秘的放在了炕洞裡。這個盒子,是我們家最初用來放傳家寶的東西,裝有自毀裝置,後來寶貝在軍閥割據時期被人搶了,盒子算是一個紀念,被我們家的人用來當梳妝盒。
盒子上放着鑰匙。
我將盒子打開,裡面是很多信,厚厚一疊。
我一看,發現信全是準備寄給一個叫張瑞的人。這個人,我在之前的兩封信利看過,似乎是張端的大哥。
但那兩封信裡的內容,有很多是虛構的,因此當時我以爲,張瑞這個人也是虛構的。
我數了數,信足足有一百多封,沒有信封,只有紙。我知道張端是個文化人,爲了怕他無聊,我給他帶過很多紙筆和一些書籍。
我打開那些信讀起來。
信中,張端向他的大哥講述了在清源鎮的遭遇,其中也包括與我相處的幾個月,他幾乎是以每天一封信的數量來寫的,一共一百一十二封。
也就是說,我們在一起,相處了112天。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從一開始,張端就沒有瘋,他或許神志不清過,但他還保留着清醒的一面。
從信裡,我得知了一個驚人的真相,他並沒有中草鬼婆的蠱,而是成爲了草鬼婆的傳人,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爲搖搖報仇,讓清源鎮這個毒窩消失!
那雙血紅的眼睛,就是這樣來的。
張端在培育一種蠱,方法是草鬼婆告訴他的,蠱的名字叫‘噩蚯’,是一種只有頭髮絲大小的蠱蟲,但它可以入侵人的大腦,撩撥人的腦神經,使得中蠱的人每晚做噩夢,一但閉上眼,就會陷入夢境,看到一生最痛苦,最苦難的場景。
我們鎮上的人所中的,就是這種毒蠱,在信裡,張端寫了這樣一句話:所有的人,都要爲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哪怕有人僥倖存活,也必須永遠生活在噩夢裡。
信越到後面,寫的越簡單,甚至只有幾個字,翻來覆去都是一些極其血腥的字眼:殺、復仇……間接的會出現一些人名,比如搖搖或者張瑞,或者一些我不知道的名字。
但沒有我的名字。
我是漢苗,我叫王嬌。
我叫王嬌!
沒有我的名字。
這一封沒有。
這一封也沒有。
張端提到了很多名字,但始終沒有我……
我在他的人生裡,無足輕重。在他放逐自己的那一刻,他想到了他的親人,想到了他的搖搖,但沒有我……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將這本筆記寫下去了,或許,正在看這段文字的你也覺得可笑吧,不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應該都覺得我是個很悲劇的人。
不錯,我的人生從頭到尾就是一個悲劇。
無法選擇的出身、無法剋制的愛情、無可挽回的內疚。好了,我不說太多了,相信對於一切,你應該已經明白,如果你可憐我,或者想爲人民做貢獻,搗毀這個販毒窩點,都憑自己的良心做事吧。
我已經被痛苦和每晚的噩夢折磨的毫無人形,守在外面的人等着將我撕碎,而張端等着看我們被噩夢所折磨,已經沒有人可以救我了。
這一切,是我自找的。
另外,我有最後一個願望,將我帶出去,這個防空洞裡,充滿了毒品的氣息,我想換一個地方。
謝謝。
筆記至此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