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海中始終對老譚的那個背影揮之不去。
進門的時候,老譚背對着我,整個人蹲在地上,雖然輪廓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老譚,但是他的背影裡總有一些我說不清楚的東西。
孤芳自賞,桀驁不馴,殺氣騰騰,與世隔絕,
我腦海裡不斷有詞彙閃現,消失,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詞彙能夠形容面前老譚的那個背影。
而當老譚轉過身來之後,我更是覺得我似乎完全不曾認識過老譚一樣。
那雙眸子裡是鷹隼一般犀利的目光,那張面孔上的堅毅幾乎還要勝過蘇城的吳王。這麼一個人蹲在我面前,給我的是排山倒海的衝擊力。
"老譚,你怎麼,在這抽菸?"我有些緊張的問道,因爲我總覺得老譚坐在這裡,臉色不善,是不是代表我師父出什麼事兒了。
鄭世歡也很緊張,他比我要直白的多,直接問道:"大爺爺,我大爺爺呢?"
老譚低聲說道:"你們倆放心,鄭先生沒有你們倆想象的那麼脆弱不堪,他比你們見識過更多的世面,常霸先的小把戲還不足以威脅到他的性命。"
聽了這話,我終於冷靜下來,鄭世歡也長長的鬆了口氣:"那大爺爺他現在在哪?"
老譚擡頭看了看上面,說道:"就在上面,你要是想去看看,現在就可以去找他。"
鄭世歡連忙快步上樓,根本沒有遲疑。
我卻沒有急着上去,因爲我在院子裡聞到了一股比較刺鼻的味道,這應該是血腥氣,而且不出意外的話,是人類的血腥氣。
等鄭世歡上樓之後,我便低聲問老譚:"老譚,黃驊呢?"
老譚笑了笑,笑容裡帶着一種陰森老辣。他輕輕抽菸,抽了兩口才微笑說道:"我這個人有個原則,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說到這裡,他雙目微微一瞪:"那我可就讓他們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他一邊說,眼睛一邊悄悄向閣樓後面瞥了一眼。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一道血流緩緩從閣樓背後流淌了出來。
我邁步往過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地上被踩成碎片的黃驊的黑邊眼睛。而這條血流到底是誰的也可想而知,得罪了老譚的黃驊已經被殺死了。
閣樓後面是黃驊的屍體,死相極慘,我甚至都無法判斷老譚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兇器殺了他。這樣看來,被老譚下黑手弄死在墓葬裡的莫非反倒是個幸運兒,能夠被老譚直接一刀捅死,顯然是最幸福的死法。
老譚站在背後,還是一臉淡定的看着我,他沒有多說什麼,沒有介紹戰鬥經過和殺人手法。這種人往往最令人恐懼和敬佩,因爲對於他來說,無論是看穿對手的陰謀還是殺人放血都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他不會覺得激動,因爲他覺得他完成這些事都沒什麼難度。
無形裝逼,最爲致命。
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而老譚就是這樣的人,這樣一個恐怖而又深不可測的人。
老譚的確是個猛人,是個令人心驚肉跳的猛人。
"老譚?"我緩緩掏出一支菸,學着老譚的樣子抽了起來。
"怎麼?"老譚擡頭看着我,臉上漸漸重新披上了之前和藹的笑意。而我知道這笑意只是他的僞裝罷了。
"你是不是夜將軍?"我思忖再三,終於還是決定問道。
老譚聽了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反應。他依然是手持香菸,側對着我,站在屋檐下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過了片刻,他才問道:"我像麼?"
"你像。"我點頭:"如果你不是夜將軍的話,我想不出南京的地下世界裡還有什麼人有你這樣的手腕和魄力,以及和常霸先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仇恨。"
老譚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抽菸。
而我則問出了那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只是按照大家的傳言,夜將軍現在應該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不好意思,這句話說出來可能有些得罪人,但是你看起來至少也已經年過花甲了呀,"
老譚忽然將手中的香菸扔在地上,輕輕踩滅,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是啊,我看起來的確是年過花甲,"老譚面帶微笑,緩緩說道:"我出生於70年春天,其實到今年,我纔不過46歲而已。21歲那年我在金陵城成名,從此之後將近30年的時間裡,整個南京城的地下世界沒有任何一個人沒聽過我的名字,"
說到這裡,老譚身子一動,轉向了我:"三年前我在城中遇到一位剛入行的小天師,這孩子名叫常志,看上去一臉正氣,心比天高。我總覺得在他的身上能夠看到我年輕時候的影子,因爲我曾經和他一樣,迷惘、失落、害怕未來找不到方向,我心中一軟,便破格將他收爲了我的徒弟,轉眼就是一年過去。這孩子天賦異稟,相當聰慧,很快就學到了我身上的很多絕活。冬去春來,我的壽辰眼看臨近,沒想到這孩子卻暗中策劃了一個驚天陰謀,"
說到這裡,老譚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整個人似乎也瞬間疲憊了下來。
"兩年前我的壽宴上,常志帶着幾乎大半個南京城的玄門同行送給了我一份大禮,在壽宴上,他帶頭數落我這些年犯下的罪過。呵呵,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誰能夠用一雙乾淨的手博出現在的地位?別說是我,就算是那些所謂正道上的名門正派,有幾個是乾乾淨淨,問心無愧的?然而髒事註定是髒事,藏在暗處無人會責怪,放到明面上卻是千夫所指,我終究還是沒辦法力挽狂瀾,敗在了我最信任的徒弟手上,"
說到這裡,老譚的臉色更加憔悴,整個人似乎又蒼老了許多。
他一聲長嘆,看着我苦笑,月光下的他鬢髮蒼白,像是塞北長城上經久不化的積雪。
"那一天本是我44歲壽辰,我還正在壯年,雄姿勃發。然而僅僅是一夜之間,我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別說是你,就連南京城裡我平時熟知的朋友們都再也無法認出我來,40歲、60歲,二十年的衰老,在我身上只需要一夜之間,可我也因禍得福,第二天清晨逃離金陵城的時候,再也沒有人認出我是昨天還在耀武揚威的夜將軍,"
老譚,或者說,夜將軍在說完這些話之後身子漸漸又佝僂起來了,看起來依然是那位我頭一天認識的老邁不看的奇怪老人。
然而我現在卻再也不敢小看這位狠人,因爲我知道雖然他承受過一次致命的打擊,這次打擊甚至一夜之間改變了他的容貌,但是他的內心依然是那個橫行南京的夜將軍。
不同於他外表上的衰頹,而是恰恰相反,他承受住了這次致命打擊,而這反而讓他變得更加堅韌,更加強大。
現在站在我面前,看似茫然無措,頹廢消極的老人反而是一個隱藏在脆弱外表下的不世梟雄。
雖然事情還未發生,但是我能預料,南京城早晚還是他的,常霸先就算再有手段,也終究只是夜將軍傳奇人生的一個配角罷了。
而我和鄭世歡,有可能會成爲夜將軍重新奪回南京城的關鍵角色。雖然我們倆也許註定成爲配角,但是隻要不淪爲棋子,我還是很原因看到夜將軍重振雄風,成功復仇的,
便在這時,山路上傳來了人聲,我擡頭看去,只見熊貓帶着老蔣和涵光大師,正朝着我們這邊趕來。只是不知道莊楚現在是生是死,若是死了,屍體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