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作爲金吾衛的頭領,像端午節這樣熱鬧又需要維持治安的日子,自然是在的。
他這次參加賽龍舟也是他同齡的那些貴介子弟們的鼓動。
等龍舟賽結束之後,他也沒有懈怠,依舊在這一片巡視,今天這樣的日子,金吾衛等負責治安的衙門自然是極忙碌的。
因爲之前去參與賽龍舟,他並沒有和屬下的人呆在一處,所以,待他換掉比賽的那一身衣服後,穿上金吾衛的制服之後,就直接過來了。
他本來是要在這邊與人匯合的,聽到附近有人大喊着有人落水了,職責在身,自然不能假裝沒聽到,便往事發之地擠了過來。
金吾衛中,會水的人也並不多,場面又亂,顧謹倒是沒多想,毫不猶豫脫下腳上的靴子,打算跳下去救人,但有眼尖的金吾衛,見他要下水,便把他給拉住了:“顧統領,你不能下去啊,萬一有個什麼,我們誰都擔待不起。”
顧謹的身份在金吾衛裡面,大家都是知道的,也知道他擔任這個金吾衛差不多也就是掛個名,並不需要做什麼的,這種天氣下水救人什麼的,怎麼能讓他這樣金尊玉貴的人來做呢?
“人命關天的,能多救一個是一個。”顧謹自認自己的水性也不差,所以並不覺得這有什麼。
那金吾衛謙卑地道:“可這小老百姓的命,怎麼跟你相提並論,還是讓屬下們下去救人吧!您就在這兒統領指揮吧!”
那名金吾衛說着,便對邊上幾個說:“會水的,都跟我下去救人。”
邊上其他幾人也聽到了,也連聲道:“顧統領,讓屬下們去吧!”
顧謹見他們一個個下去了,自己卻要在邊上像個女人一樣看着,他纔不管他們剛纔說的,也跳了下去。
這時自己那幫子屬下發現他都跳了下來,也不能再說什麼,只能紛紛開始救人。
顧謹跳下水去,五月午後的水,並不算涼,但還是冷不住一哆嗦,不過他很快就適應了水溫,迅速地救起了一個小女孩,岸上的人幫着他把女孩子接過去,便有女孩子的家人欣喜地抱着女孩走了,又有自家親人仍在水中的連聲哀求顧謹救命。
顧謹便又再一次潛入水中。
這中間,也有一些會水的幫忙救人,大家一道兒陸陸續續地把人都救上來了,大多數人,都暫時保住了性命,當然,也有人成了溺死鬼。
喧鬧地人羣漸漸地散去,溼淋淋的顧謹脫力地趴在岸邊。
謝蘭馨和謝蘭軒,等着人走得差不多了,本來也要走的,不過謝蘭馨在臨走前,下意識地往出事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看到地上躺着一個人,便忙拉着謝蘭軒:“二哥,你看,那還有人倒在那兒,怎麼也沒人管呢?會不會……”
謝蘭軒便讓個小廝上前去看,小廝看了一眼回來便說:“人倒是有氣的,就是氣喘吁吁,一副很累的樣子,對了,小的雖然沒瞧清楚,卻覺得有點兒面善,說不準還是少爺認識的人呢。”
這麼一說,謝蘭軒自然要上前去看,而謝蘭馨看那衣服像是金吾衛的服飾,自然也跟着哥哥上前了,這便認出了顧謹。
“顧世子,你,沒事吧?”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顧謹擡起頭,便看到謝蘭馨關切地蹲在自己跟前,旁邊則是她的二哥謝蘭軒。
謝蘭軒伸手來拉他:“顧世子,你還能起來麼?”
“沒事,我只是有點兒脫力。”
接着謝蘭軒的力,顧謹爬了起來。
本來麼,反正也沒人,他是想暫且就這麼着休息休息,恢復點體力,不過現在被熟人遇見了,顧謹覺得這麼趴着也太難看了點兒,硬撐着也要爬起來。
謝蘭馨看着他這麼溼答答的,衣服都還在滴水,便道:“顧世子,你還是快點兒去換身乾淨的衣服吧,小心着涼了。雖然現在五月了,但風吹來還是挺涼的。”
謝蘭軒卻看着顧謹那衣服都緊貼着身體的樣子,擋着謝蘭馨的視線,對顧謹道:“顧世子,舍妹說得對,你還是快去換身衣服比較好。”
又示意小廝帶顧謹走,“顧世子,我有帶着一身衣服,你我身材相當,不如先換上。”
“多謝了。”
顧謹便由着那小廝扶着他離開。
謝蘭馨忙叫天青:“天青,快把二哥給我準備的披風拿來。”
“是,小姐。”天青動作很快,便把披風給拿了過來,遞了過去,“小姐,披風拿來了。”
謝蘭馨接過披風,便將它披在了顧謹的身上,烏黑的雙眼望着他,眼中寫滿了關切之意:“顧世子,先披着這個吧,好歹擋風呢。”
河邊風可是大。
“多謝世妹。”
顧謹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幾年前,在寧國府時的後花園裡,當時謝蘭馨落水,自己去救她,結果卻發現她自個爬上了岸,還有人送披風,而自己溼漉漉回家,還染了風寒的事。
看着那披風,心裡真是各種滋味。
謝蘭軒看着小廝扶着顧謹走開,便悄聲告誡妹妹:“雖然顧世子對咱們家有恩,但他畢竟是外男,妹妹還是要注意點兒,別走太近了。”
謝蘭馨見二哥這樣小心,有些不高興道:“二哥你什麼時候也這樣迂腐了?我剛纔也不過是看見了才關心一下罷了,也沒有失了分寸吧?總不能見着恩人,愛理不理的吧。”
謝蘭軒大呼冤枉:“哎呀,我就是提醒你注意點兒啦,又沒說你這次就做錯了。”
“那就好啊,說起來那些人也是的,顧世子那麼辛苦的救了人,他們呢,轉頭就走了,就讓自家的恩人就這麼溼漉漉地躺在岸邊,還好我們看見了,不然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謝蘭軒此時便道:“你該說,慶幸的是如今天氣已經開始熱了,要換了初春或者深冬那樣的時節,那纔是要命呢。”
“就是呢,這些人也太沒良心了。”
“這世上本來就是不知恩的比較多,咱們家不久養過白眼狼麼?”
“二哥,你別提那個人了,想想就火大呢。也不知道她現在躲在哪兒了。”
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插言道:“你們說的是之前寄住在你們家的那一家子麼?”
“顧世子,你來了!”謝蘭馨見顧謹已經換了謝蘭軒的衣服回來了,便忍不住向他望去,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倒也十分合身。
大約也喝了點熱的,又稍稍的歇了那麼一小會兒,他現在看起來比剛纔要好多了,不過,到底不如平日裡那般精神抖擻,氣勢凌人的模樣,倒有幾分病書生的樣子。
謝蘭馨沒想到他穿了儒衫,倒頗有些文弱書生的氣質,不由笑了笑,但有馬上反應過來顧謹說的話,便忙問他:“你可是有她們的消息?”
顧謹搖搖頭:“這卻不知道,之前我在南城見過她,這兩天也叫人留意打聽了,的確有這麼一家子在南城呆過,不過他們現在好像也不在南城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他還特意問了吳王,不過吳王說,這種小人物,他絲毫沒放在心上,除非他牽扯上了什麼要緊的人物,不然是留意不到的,所以呢,也就沒有消息。
謝蘭馨皺緊了眉頭:“他們在京城除了我們家,也沒有旁人認識了的,會躲哪裡呢?”
京城這麼大,沒有點兒線索,找個人哪有那麼容易。
謝蘭軒便道:“別爲他們太費神了,如果他們抱着什麼目的來,人肯定會出現的,等他們一冒頭,咱們就逮着他好好問問,他們這麼悄悄地潛回京城來,到底想做什麼。”
“我會叫人多多留意,想來,他們除非一直躲在哪兒不出現,不然遲早會叫人找到的。”顧謹便道、
“那又要勞煩顧世子了。”
“也算不得什麼,嗯,他們如果要做什麼壞事,在京城鬧出什麼風波來,本來就是我們的責任。”
“顧世子有心了,不過……”謝蘭軒看了看他的臉色,“眼下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謝蘭馨也點點頭:“對啊,我們也要回府了,顧世子,一會兒讓我二哥送你回府吧。”
這算是有來有往嗎?顧謹看了謝蘭馨一眼,看向謝蘭軒:“那就有勞了。”
謝蘭軒卻道:“我還要先送我妹妹回府呢,再說,我們出來時刻只有一輛馬車。”
“那世兄便先送世妹先回府吧,我無妨的。”
“還是先送世子吧,世子畢竟受了水,要防着着涼受寒呢。”
“我體格健壯,無妨的。”顧謹說完“無妨”兩字,卻就先打了個噴嚏。
謝蘭馨便一副“看吧,被我說中了吧”的神情。
因着謝家比較近,謝蘭軒權衡了一下,到底還是讓顧謹坐了謝家的馬車,只是讓謝蘭馨帶了帷帽坐在馬車外頭,也算是事急從權吧。
等安全護着妹妹回到府裡,又叫人準備了薑湯給顧謹灌下一碗,並請了大夫給顧謹看過無大礙之後,謝蘭軒便送了顧謹回靖平王府。
顧謹一走,鍾湘便嘆道:“沒想到顧謹這孩子倒是有俠義心腸,這樣的天氣,還願意下水去救幾個貧民。”
“這說明顧世子的爺爺把他送去邊關是對的嘛!”
鍾湘對此倒是也有幾分贊同,不過心中卻是想着這還是靖平王府的家風好,顧謹小小年紀,沒了父母,還能被老靖平王養得這樣好,那就是天性使然,小時候那些,只能說是年紀小,不懂事。
“說起來,你二哥小時候還跟他打過一架呢,沒想到,現在兩個人又變得這麼好。這就是你爹說的,男兒之間,都是不打不相識的。”
謝蘭馨想到小時候自己跟顧謹之間的過節,也笑了起來,那她跟顧謹是不是也能算得上‘不打不相識’麼?
鍾湘也沒注意到謝蘭馨此時的神情,自然猜不到她在想些什麼。
這時外面傳來一股糯米夾雜着肉還有紅棗紅豆的香味,謝蘭馨吸了吸鼻子,想到這是廚房裡的糉子出鍋的香味,“娘,糉子煮好了呢?”
“看把你饞的。”鍾湘取笑道。
“我還動手自己包了呢,昨晚上你說要多煮些時候,我還沒吃上呢,這想了一夜的東西,自然就饞了嘛!”
“你這隻小饞貓。”鍾湘說着話的當然,一個個煮好的糉子被放在食盒裡面拿了進來。
這一個糉子被青綠色的糉葉包着,是做得很小巧的一口糉,餡料也很多,有鮮肉、紅棗、蛋黃、赤豆、板栗、蓮蓉等等。
“我每一個口味都要嚐嚐。”謝蘭馨的眼睛都在發亮。
天青看着小姐這饞樣,臉上帶着笑,動作十分麻利地把一個個不同口味的糉子拆出來,放在瓷白的盤子裡。
謝蘭馨拿了筷子,差不多一口一個,吃得不亦樂乎。
鍾湘笑道:“好在今年的糉子做得小,往年那大個一點的,你要每個味道都吃到,難道每隻糉子咬一口不成?”
謝蘭馨道:“我這不是吩咐廚房做小一點,這才能每個都吃到嘛!”
爲了能多吃到幾個味道,她還想了半天呢!還是雀兒提醒她可以做一小點,她纔想到吩咐廚房這麼做的呢!
謝蘭馨吃得差不多了,忽然想到:“哎呀,剛纔忘了讓二哥送些一口糉給顧世子了呢,還有雀兒那邊也要拿些過去。”
天青笑道:“顧世子那邊,剛纔已經拿了,還有雀兒那邊,我也準備了一份,等二少爺送完顧世子,回來的路上,就會給雀兒送去的。”
“還是天青你比我早一步想到呢!”謝蘭馨高興道,“天青,你也別光顧着給我剝了,食盒裡剩下的那些,你和月白還有我房裡的幾個小丫鬟拿下去放着吃了吧!”
“謝小姐!”天青笑着行了禮,說着便拿了食盒出去了。
謝蘭軒送顧謹回去的路上,這話裡話外地敲打顧謹,不要對自家妹妹起非分之想。
什麼非分之想?就那丫頭?
顧謹有些氣惱。
論容貌,如今還未長開,一個青澀的小丫頭,不過清麗可愛罷了;論才華,他回京以來,課業沒聽說過謝家的小姐有什麼出衆的才藝,嗯,當然,似乎廚藝不錯;論性情麼,原以爲這麼幾年過去,她和那些貴族千金一般,端莊溫柔,但從這幾次來看,顯然不是。說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吧?
不過在她哥嘴裡,這丫頭可就沒一處不好了,他真想說,謝蘭軒這麼說,就不怕有非分之想的更上心嗎?這到底是叫人家打消念頭,還是鼓勵人家啊?
聽着謝蘭軒在那兒誇着謝蘭馨,顧謹也不由自主地想着和謝蘭馨認識以來的種種。
說起來,那丫頭在自己跟前,固然沒有什麼十分出衆的地方,自己在她面前似乎也常常顯得十分狼狽。
印象裡的第一次見面,是清河大長公主的頭七,自己和表哥去祭拜,結果這丫頭在那兒哭,差點兒把他嚇死,後來麼,又有池塘的那次事兒,又有白馬寺的事兒,件件樁樁,似乎總是自己比較倒黴,包括這次,算起來,在謝蘭馨面前,自己最彰顯威風的,就是元宵那次了吧?
誒,也不知道自己那會兒,出現在逃難的謝蘭馨跟前時,像不像天神下凡呢?
顧謹自戀地想。
謝蘭軒嘮嘮叨叨一路的話,他沒有聽得進幾句。
轉眼到家了,顧謹客客氣氣地謝了謝蘭軒,神清氣爽地回府。
謝蘭軒看着他那模樣,深深的覺得,自己大概不會和顧謹對盤。
儘管顧謹可以說是他們家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