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蹊蹺
聽到自家兄弟並不是中毒,陳皮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意外。
“小姑娘,你叫什麼?”
“晏三合。”
“朝廷爲什麼要重查鄭家的案子?”
“前幾日,鄭家的圍牆一夜間全塌,一百八十條冤魂沒有散,還在那附近。”
陳皮表情出現了短暫的空茫。
“你說你是因爲年輕,才被派去海棠院的;你又說自己變成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是在那次斂屍後。”
晏三合:“看來,你一定是發現一些不能說的事情。”
空茫散開,陳皮死死地看着晏三合,半晌,從牙縫裡咬出一個字:“是!”
他雖然年輕,但師傅是個厲害的。
師傅十六歲開始做白事,一直做到七十歲,什麼樣的死人沒見過。
有時候刑部那幾個仵作遇到了驗不出的屍體,都會暗中來求他幫一幫忙。
他雖然只在師傅跟前學了四年就出師,但出師後,就跟着師傅一起幹。
整整幹了十年,師傅摔一跤,再也沒有爬起來,他才自己單幹的。
永和八年,鄭家的滅門慘案一出來,他就猜到自己要被拎去斂屍。
四九城乾白事的人,也就幾十個,鄭家死這麼多的人,人手根本不夠。
果然,兩天後,東、南、西、北四個東家就開始召集人,預備棺材和喪事的東西。
幸運的是,每個棺材鋪裡都有點壓箱底的存貨,否則只怕連棺材都不夠用。
翌日,棺材和人都到了鄭家府邸。
那場面,陳皮到死都忘不掉——
棺材一口接着一口運進鄭家,最後整整齊齊的排在一起,看得人頭皮直髮麻。
這時有個當官的人大聲說話,原話陳皮記不得了,只記得那人說了三樁事。
第一樁,好棺材給鄭家主子裝,差的棺材裝下人;
第二樁,好衣裳好鞋子也都給鄭家主子穿,主子的臉上身上務必清洗乾淨,要做出像壽終正寢的樣子來。
第三樁,出了這個門,不允許議論這樁事,哪個敢在背後議論,不僅自己吃不了兜着走,還連累家人。
末了,他還補了一句:案子還沒破,兇手逍遙法外,你們隨口往外一說,被有心人聽去,萬一傳到兇手耳朵裡,就是壞了大事。
聽到這裡,晏三合不得不打斷。
“這個當官的人,姓什麼,叫什麼,是哪個衙門裡的?”
“刑部侍郎錢成江。”
“這人現在在哪裡做官?”
“閻王那裡。”
晏三合:“怎麼死的?”
陳皮:“據說是一覺睡過去,就再也沒醒來。”
“據說?”
晏三合眉間一擰:“言外之意是,他的死還有隱情?”
陳皮頭略搖了搖,“晏姑娘,咱們還是說回海棠院的事吧。”
晏三合不再追問,而是在錢成江這裡做下記號,“你往下說。”
陳皮又擡起頭,“他話說完了,就開始給我們分派活幹,幾個人斂屍,幾口棺材都分得清清楚楚。”
他等半天,也沒聽見喊自己名字,心裡還奇怪呢,怎麼自己身強力壯的,也不多派些死人給他。
一個死人,官家給四兩銀子呢。
多斂幾個,也好給老孃治治眼睛。
一直等到地上只剩下四個棺材的時候,陳皮才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就這樣,他跟着一排帶刀侍衛,七拐八拐的往鄭家內院去,後面還跟着十六個擡棺材的人。
一直走到鄭府的最東北角,侍衛指着前面一處院子,讓他進去幹活。 “後來我才知道,那處院子叫海棠院,住的是老將軍小兒子的一家,夫妻兩個帶着一雙兒女。
有兩具屍體倒在院子裡,還有兩具屍體在第二進的西廂房裡。”
陳皮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遙遠起來,謝知非耳朵裡只剩下“夫妻兩個帶着一雙兒女”。
海棠院是個二進院子,院子並不是太大,但假山流水都有。
爹孃住在一進的東廂房,西廂房則是爹的書房;
他和淮右住二進的房子,他住東廂房,淮右住西廂房,中間是個堂屋。
爹在淮右的廂房前,還給她支了一個鞦韆架。
謝知非看着晏三合十分蒼白的臉,沉聲道:“陳皮,別的你都不用細說,你只說你覺得蹊蹺的地方。”
有些東西,是不能多聽一句的。
多聽一句,就是錐心刺骨的痛。
誰又能想到,他活着,她也活着呢!
“蹊蹺的地方有兩處。”
陳皮沙啞的喘了口氣,表情十分痛苦,“第一處是將軍的小兒子,他那個腸子……不像……不像……”
“不像是自己扯出來的。”
陳皮臉上的薄皮狠狠一顫,“晏姑娘,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晏三合:“我是順着你的話,往下說。”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就是……就是……”
陳皮搖着頭,一下子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沒有血……不是……有血……不是……血不對……不應該那裡有……也不是……”
謝知非聽不下去,從椅子上騰的一下站起來,手按住陳皮的肩,輕輕一使勁。
陳皮頓時痛的臉都猙獰了,擡頭,看到謝知非鋒利的下頜線。
“晏姑娘問一句,你答一句,不要自作主張的說。”
謝知非朝晏三合使了個眼色,晏三合立刻問道:“陳皮,哪裡的血不對?”
陳皮:“小兒子手上的?”
晏三合:“哪隻手?”
陳皮:“右手。”
晏三合:“鄭喚堂右手的血,怎麼不對?”
陳皮眼珠子慢慢轉動了一下:“手背上有血,手心……手心沒有血。”
謝知非霎時瞳孔緊縮,起身往地上一撲,往前爬了幾步,右手一抓,彷彿真的抓到了一樣東西。
他低頭看。
臉色劇變。
看了好一會,謝知非的臉上露出破釜沉舟的表情,於是,他把手伸到小腹的傷口處,用力一扯。
晏三合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陳皮話裡的意思——
如果是鄭喚堂自己的右手,把腸子扯出來的話,那他右手手心應該有血。
偏偏他的右手手心沒有血,而手背卻有血。
晏三合目光一擡,死死地看着謝知非:“鄭喚堂的手背爲什麼有血?”
謝知非靜了一瞬,“因爲他的右手握刀,血濺出來,落在手背上。”
“那爲什麼他手心沒有血?”
謝知非低頭與晏三合對視,眼底有些戰慄,但聲音卻異常的沉穩:
“因爲那腸子根本不是他自己扯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