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蘇瀛只覺體內似有什麼在蠢蠢欲動,腐心蝕骨,時不時的啃上他一口,那痛楚來的愈發猛烈,讓他冷汗直冒。
守在門外的清風聽見了動靜,推門進來,輕喚了他幾聲,蘇瀛疲憊的坐起身來,長舒了口氣,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呆呆的望着牀頭的同心結,看的出神。
“殿下,屬下有一事相告,還請殿下認真的聽屬下說完。”
蘇瀛頭也不擡的應道:“想說什麼你便說吧,我聽着呢。”
清風甚是擔心的望了蘇瀛一眼,隨後拱手說道:“據守在秦府周圍暗中調查的人來報,那日殿下託付信件之人並非是秦府的家丁,另外,在秦小姐婚嫁的前幾日,曾有不明身份的男子出入過秦府,屬下懷疑,秦小姐無故入宮之事,這背後必定有人在暗中搗鬼。”
原本心不在焉的蘇瀛,聽完清風此番言論之後,俊眉深鎖,倏地偏頭問道:“你這意思是說妯煙並非是自願入宮,而是被強逼的?”
清風點了點頭一臉凝重:“秦小姐與殿下兩情相悅,屬下原先也曾懷疑,是秦小姐見異思遷,但自沁梅園一事以後,屬下便不這麼想了。”
蘇瀛聞言沉思,他覺得清風的言辭甚是有理,雖說妯煙她看起來弱不禁風,但若是動起真格兒,可要強的很,那倔脾氣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如此要強的她,又怎會甘願被旁人欺凌卻不還以顏色,甚至連被囚深宮也無怨言,按理來說她不該如此安靜纔是,這事極爲蹊蹺。
只要一想起那日在宮中的所見所聞,他的胸口便悶悶的,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喘不過氣來。那血跡斑斑的刑具,映入他的雙眸,就似烙在了他的腦中一樣,儘管已經過了好幾日,他試圖不去想,但無論他怎樣做,都揮之不去。
明明飽受皮肉之苦的人,不是他,可他只覺那痛楚不只疼在她身上,更疼在他心上。
那日,她的眼神是如此的悲傷,暗紅色眼眸中滿布霧氣,深邃的望不到盡頭,看着她那傷心欲絕的樣子,他卻毅然轉身避開了她的目光。
哽在他喉間流轉千萬遍的“妯煙”二字,在心中反覆呢喃着,百轉千回,卻終是沒能喚出聲來。當日她不顧身份,全然將自己性命拋之腦後,冒死來西苑見他,那時他就應該信她的。
她沒有背叛他,亦沒有負他,從來就沒有,只是他太恨了,恨她嫁與旁人,恨自己不能與她相守。
他清楚的記得,他的父皇擁着她時的樣子,她因痛苦皺起的眉角,臉上還未來得及拭乾的淚痕,他勸自己忘了她,勸自己要顧全大局,她眼下深處皇宮,是父皇寵愛的妃妾,唯有狠心撂下無情之言,才能護她周全,他以爲這樣就好,就算只能遠遠的看着,就算再也觸及不到,可是他卻錯了。
當聽到她受刑的消息時,他像發了瘋似得去尋她,那時他才知,自己根本已經離不開她了,已經無法放手了,他真的很想告訴她,無論悲傷歡喜與否,他都會陪着她,就像從前一樣。
只是,他還能邁出這一步嗎?
他仰面靠在牀頭想了又想,憶起曾與她相伴的點點滴滴,終是按捺不住,翻身下了牀,直奔着門外而去。
屋外天色已黑,還下着雪,他連遮風披肩都未穿上,便奪門而出,在風雪中奔跑着,跟在身後的清風,一遍遍的喚着他,並勸他不要莽撞行事,他卻佯裝未聞,只是心中極爲迫切的想要見那他所深愛的女子。
什麼皇家身份,什麼地位,權利,他統統不要,他只要她,只要她秦妯煙一人足矣!父皇若不要她,那麼便將她給他吧,他願拋去一切帶她遠走,天涯海角。
乾政殿。
莞辰坐在案邊手握硃筆盯着那攤開的奏章,有些心神不寧,這落筆也不是,擡筆也不是,手下竟有千斤重怎樣也不對,叫他心煩氣躁,幾番下來,他也失了耐心,乾脆將手中硃筆一扔,靠在椅上,喘着粗氣。
一想到那天夜裡,她傷痕累累的樣子,他便覺得揪心,但那還回轉在耳邊的冷漠言語,卻又偏偏讓他寒心。
他每每要她,她總是拼死抵抗,明知那只是在徒勞掙扎,卻始終不肯放棄,直到他一步步的攻城略地,讓她毫無還擊之力,她才放棄了抗爭,只是麻木的順從着,後而落得一身傷痕。
他的款款柔情,她總拒之千里,這令他覺得沮喪,失望,沒有相應的回報便不說了,還得處處看她臉色,但就算哄着她,順着她,她卻仍不肯多看自己一眼,他真的不懂,世上爲何會有此種女子。
自小他便在衆人呵護下長大,他貴爲皇家後嗣,體內流着的是尊貴的皇室血統,哪個人不是順着他依着他,恭順謙卑,他又何曾衣不解帶的伺候過誰,又何曾溫柔細語的待過誰,他做了這麼多,爲何,爲何她終究還是不懂他的心呢?
她當真如此厭惡他嗎?是恨到骨子裡那種厭惡嗎?
就在他心煩意亂之際,祿元卻悄然來到身側,俯身對着他耳語了一番,這祿元也不知對他說了些什麼,只見他聽完之後,面色陰鬱的難看,隨即將手握拳,重重的砸在案上,盛滿茶水的瓷杯輕晃,硃筆來回滾動,他鳳眸一眯,陰冷一笑:“時機正好!”
秦岫煙,你既不願從我,那就休怪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雪紛飛,片片而落,將巍峨皇城盡數掩埋,寒風呼嘯,漆黑宮道無一人影,他四下環顧,避開宮門的守衛視線,躍上青瓦屋檐,雪天的屋檐溼滑,他險些從檐上滑落在地。爲了不驚動巡夜守衛,他小心翼翼的走着,無奈夜色太黑,他不能繼續在高處行走,以免一不留神生出動靜引來軍將察覺。
他斜身攀住牆邊的積雪樹枝,跳下牆頭,剛俯身拍去衣上白雪,擡頭便見,她一襲單薄衣裳獨站雪中,望天出神。
站在樹旁的蘇瀛,看着遠處迎風而立的人兒,心中百味交雜,瞧着那熟悉的容顏,一步步的走向她,他只覺,他的心都要碎了。
白衣着身,暗紅雙眸似水,冰冷如霜,隱透蒼涼,膚色勝雪,儘管此時面上還留有些許傷痕,卻絲毫不礙那絕色容顏。青蔥玉手攤開於半空中,承接那自天而下的晶瑩雪花,披散於肩頭的三千青絲隨風舞動,有些凌亂,身軀纖纖,比起上次相見,她似是消瘦了不少。
若想真正忘卻一個人,那最好的法子便是不再相見,可他眼下,卻不能如此,他想她想的快要發瘋了,他有滿腹的話要對她說,有訴不完的思念情愫,這情絲既然斬不斷,又何苦逼迫自己去斷。
他從未如此莽撞過,今日就讓他破例一次吧,他只想守着她,就像原先一樣,他們說好要結爲夫妻的,他們說好要生一大堆孩子的,既然已經到了這裡,又怎能再放開她的手。
“岫煙。”
一抹熟悉的嗓音在我身周響起,循聲望去,竟是我心心念唸的人兒踏雪而來,這究竟是夢,還是真?
他自風雪中走來,大氅翻飛,他身後是那無盡蒼茫的夜,雪花輕渺若無,如那無聲滑落面頰的眼淚。
巍峨宮殿與暗灰夜色相稱,懸在樑下的絹燈,映的院內甚爲明亮,他迎着一明一暗的燈光走來,脣角掛着溫潤笑意,一如往昔。
“岫煙,我好想你。”
訴不盡的千言萬語,終匯成簡短的幾個字,望着她那順頰而下的兩行清淚,他心口一緊,隨即擡手爲她拭淨。
他捧起她的臉頰,眉頭輕皺,柔聲說:“我曾試圖想忘掉你,想忘卻關於你的所有,但不論我如何做,卻始終抹不去腦中你的容顏,妯煙,如果我說,要帶你離開這是非之地,你可願隨我一起走?”
我咽淚一笑:“愛你已是死罪,我又何曾畏懼挫骨揚灰。”
她的睫毛在風中輕輕顫動,他的心尖也隨着顫動,他靜靜地凝視,緩緩地,默默地靠近。
他的感覺是那片搖曳不出波瀾的深邃夜色,沒有任何激情蕩躍,有的只是寂靜的心動,他俯首吻上她的脣,那輕柔的觸碰,那強硬將她困入懷中的動作,無一不突顯他此時那難以平復的心情。
突然被一種氣息強烈地包裹,那種氣息騰空而起,撲面而來,鋪天蓋地,反覆襲擊着我,那是一種久違的氣息。
沒有月光的夜是如此清冷,顫顫的感覺如一粒碎石,輕輕擊在我似一潭溫柔湖水的心底,輕輕盪漾,映照出細細碎碎的往日回憶。尤其是在這冷如水的冬夜,在夜的幽寂中,以至於閉上眼睛就能感受到那份明澈的愛。
已經發生的一切,他全都不在意,只要他與她心意相同便好,他愛她,愛意滲入骨血融成一脈,分不開,斷不去。
與她相比,什麼榮華富貴,什麼前途地位,都微不足道!他可以全都不要,他只要她一人而已,他要她,他一定要帶她離開,即使她已經是父皇的女人,並非完璧,他也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