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子裡靜得出奇,唯有樹梢晃動的聲音,晨光拂地,又是新一天的來臨。
我穿了一件白底印花薄裙,斜斜地靠在軟榻上,肩上披着的披風鬆鬆垮垮的搭在肩頭,只消一個輕微的動作便可滑下身去。
從雲層間傾瀉而下的光,照在身上很是舒服,只是這暖意消散的太快,還未長駐便被清晨的涼風吹散。
仰首遠眺,整個天空都被金色的晨光所染,奪目地光線有些刺眼,我半眯起眼睛不適的移開視線。
略顯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寂靜的院裡顯得突兀,來人沒有徑直走向我,而是停至紅英身側耳語了一番後,面色爲難的看着她。
紅英的臉色也沒見的有多麼好,眼瞧着他兩結伴往外走,我卻裝作什麼也沒看見,我知道他們有事瞞着我,不過我並不在意,反正近幾日宮裡發生的事兒夠多了,也不差再多一件。
閉眼養神,剛過不久便聞腳步聲折回,“啓稟瓊貴妃娘娘,白美人,路常在及諸位答應小主在外求見。”
“請進來吧。”
片刻後,一陣釵環輕撞聲起,隱夾衣料悉索的摩擦聲,“嬪妾等參見貴妃娘娘。”
我側了側身並未睜眼,懶洋洋的揮手,“免禮平身。”
“謝貴妃娘娘。”
衆人餘聲未散,便聽一人迫不及待的道:“嬪妾斗膽,不知貴妃娘娘可知連答應,與歐答應的下落?她們二人已有兩天未歸霜禧宮了。”
這聲音好生熟悉啊,我在心裡暗歎了一句,微掀眼皮,衆人頷首低眉,唯有適才那聲音的主人目不斜視,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我,似是想洞察些什麼。
白清婉你自己害了人,還跑來我這裡興師問罪,你這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呢。
“本宮餘毒未清,一直呆在寢宮內,從何知道她們二人的下落?”我放低聲量,故意使得聲色虛軟無力,出言反問。
白清婉擰了擰眉頭,斂目又道:“貴妃娘娘奉聖上之命代理六宮,就算身在病中也不可能不知道宮內各處動向的吧,兩位答應的親眷此刻正在宮外如坐鍼氈,還請娘娘如實告知。”
她這是想將髒水全都潑到我身上,纔不過兩日而已,這麼快就來了,是該說他們消息靈通呢,還是該說某人心思縝密啊。
“白美人言下之意是暗指本宮抓了人不放咯?”我緩緩直身,眼中含笑,視線一一從她們面上掃過,“所謂捉賊要拿贓,不知白美人有何證據證明那扣人的就是本宮呢?”
既然人家如此直接,在兜圈子也沒什麼意思,利用完就撇到一旁的人,現在想起來救了,她到底是在怕什麼,怕歐陽紫琳與連嬌嬌突然出現,毀了她現下所擁有的一切嗎?
三更半夜佯裝無故落水,然後引莞辰青睞一飛沖天,說的也是,這出水美人誰人不愛,不過這早不落晚不落,偏巧落在離莞辰寢宮不遠的小園池塘裡,還謊稱是自己迷了路,裝的那叫一個無辜,真是個戲精。
“嬪妾是沒有證據,不過娘娘乃六宮掌事者,就如嬪妾方纔所言那般,後宮之中的動向娘娘甚是清楚,娘娘爲六宮表率,又何須在嬪妾等人面前演戲,佯裝不知呢?”
好一張利嘴,好一個六宮表率!
“連證據都沒有就膽敢指責本宮,白美人你可知罪?”我站起身來,肩頭披肩滑下跌落腳邊,一步步的逼近白清婉,看着她那帶着濃濃挑釁的眼。
“嬪妾不知所犯何罪,嬪妾只是實話實話說,娘娘若不愛聽嬪妾緘口就是了,娘娘何必生氣呢?”她衝我淺淺一笑,眉眼彎彎,好不誘人。
恍惚間,記憶回到那夜她落水時。
處理完歐陽紫琳的事,剛要睡下便聽宮外人急報說是連嬌嬌被禁軍抓住了,急匆匆的趕去了解了情況後,便去向莞辰稟報,只因聽聞他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公歸公,私歸私,我分的清,故此便去尋他,可當看到他那般憐惜的擁着渾身溼漉的佳人,溫柔的眼眸就差沒有滴出水來,將我看做空氣,熟視無睹那刻,我登時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溫柔並不只獨向我展,而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一直以來竟是我自恃過高了。
心口有些抽痛,我皺了皺眉,不在理會周遭人等,輕飄飄的甩下一句,“都散了吧,本宮乏了。”
剛轉過身便被人抓住了衣袖,回眸是白清婉那張妝容精緻的臉,“還不給本宮放手!”我惱了,冷聲斥道。
那廂卻不以爲然,不過眨眼便淚眼汪汪,語帶哭腔,“嬪妾求您了,娘娘您就大人有大量饒了她們二人吧,她們並非有意,不過因傾慕聖上這才做出此等錯事”
呵,我這角色變得還真快,先前還是歹人,這會兒又變妒婦了。
不想多費脣舌,用力甩開了白清婉的手,揚長而去,還未走出幾步,便聽一聲悶響,接踵而來的便是衆人驚呼。
順聲而望,白清婉淚眼婆娑的癱在地上,頰上有一道紅印,脣邊有絲絲血跡溢出。
那細長紅印或許是被我指甲無意所劃,可那脣際的鮮血好深的心計啊,接下來她又該做什麼,裝可憐博同情嗎?
思及此處,眸子朝宮門方向一瞥,正巧看見那襲身穿常服的高大身影,沒去上早朝,倒是跑來我這兒看戲,白清婉你這時機抓得可真準呢。
“還不快去請太醫!”包含溫怒的暴喝驚了怔立的衆人,一時間嘈雜聲起,手忙腳亂。
“皇上,臣妾無礙,想來貴妃娘娘也定是不小心的,還請皇上勿要因嬪妾與貴妃娘娘生了嫌隙。”
嬌柔中帶着哽咽勸慰,豔麗容顏上那兩行清淚,顫抖着的如羽睫毛,換誰看了都會不由心生憐惜,莞辰更不會例外。
他半擁着白清婉起身,雙眸噎着凜冽寒光,“你不該向朕解釋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嗎?”
他話語中所指的意思是什麼,是白清婉她們匯聚在我宮裡的事,還是在說我不小心讓他新歡險些毀了容的事?
罷了,何必自欺欺人,這麼多雙眼睛都看着,我能矇住自己雙眼騙了自己,卻堵不住旁人的嘴,事實就擺在眼前,輕暱的摟在她腰間的手,那陰寒不悅的目光分明是因後者。
“就如皇上所見。”我半眯着眼,勾了勾脣角,“就算皇上問了旁人得出答案怕是也一樣,正如俗話所說那般,眼見爲實。”
解釋。說什麼,說我沒有推她,是她矯情的自己跌倒的?說了他會信麼,怕是不會吧。
堂堂正二品貴妃,與一個美人互辯清白,這話不管說不說清楚我的名聲都不會好,與他之間的關係也不會有什麼改變,所以根本就沒必要費力解釋。
倘若我真的無法冷靜,去爲自己辯駁,在場之人又有幾人會站我側?
貼身宮人的話莞辰不會信,只因她們是我心腹,如此,新秀的話便成了真言,她們可是跟着白清婉一道來的,這點我沒有忘。
“你就這般容不下她。”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冷漠不夾雜一絲感情的聲線,如一把利刃擦過我的心房,我輕哼了一聲,心中暗道,我若真的容不下她,她此刻便不會安然無恙,早在第一次設計我那日香消玉損了,你可知。
“皇上,臣妾可以證明,貴妃娘娘並無犯宮規禁條。”
一身淡色橙衣,漸漸走入人們的視線,身形纖弱,面頰蒼白,卻難掩本就出佻的姣好容顏。
“臣妾見過皇上。”來人款款施禮,不等莞辰叫起,便起身笑道:“皇上,雖說俗語有云眼見爲實,可有時候此話卻並非十分中用。”
莞辰劍眉一蹙,冷眼睨着雲常在,並不應聲,雲常在見此,正欲接着開口,卻被我揚手打斷。
“臣妾身子不適,先行回去休息了,想必太醫此刻已在宮門外候着了,白美人臉上的傷得趕緊讓太醫瞧瞧纔是,這若是留下什麼疤痕可就不好了。”不躬身作揖,只是略微垂了垂眼,便背身而去,撂下一干衆人呆楞風中。
走了幾步,我倏然回眸,朝着那些神色各異的人兒展顏一笑,“還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呢。”
我的聲量很低,莞辰與白清婉等人並未聽清我口中之言,而站在另一側離我較近的人們卻是聽明白了,不過卻不明我故意落下的名諱所指爲何。
衆人面面相覷,我卻是脣角上揚笑的肆意,日光更甚,我輕轉眼眸含笑回首,扶着紅英臂膀一步步的邁上石階,將身影沒入門扉中。
多說無益,就此打住便好,想來白清婉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吧,不論雲常在是否有出現替我解圍,這件事我始終是有重大的嫌疑。
若是雲常在沒有出現,我怕是還會被懲處一番,不巧白清婉的這個目的沒有達成,可另一個卻是得逞了,苦肉計的作用。
讓莞辰對我生厭,同時奠定自己的地位,這點她或許是做到了,雲常在的出現卻在她意料之外,可這計劃的結果並未偏差多少,莞辰乃一國之君,就算是自己做錯了,也斷不會拉下臉,就如當日我被陷害禁足一般。
當日是因德妃與陸嬪相爭不下,各有打算,這纔將我拉出困境,給了莞辰一個臺階下,可現如今,站我身邊的人寥寥無幾,能爲我說話的還真是沒有,她正是看明白了這點,纔會在雲常在出現時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更無緊張。
我不是傻子,她演這齣戲是爲了什麼,我心裡清楚,正巧我今個兒也閒着沒事做,不妨就陪她玩上一玩,抱着這種心態,我纔會在離去時故意激莞辰。
這麼做並非是破罐子破摔,而是這要玩遊戲就要玩的大一些,刺激一些才過癮不是嗎?
對莞辰撂話是激將法,對那幾個答應是好心提醒,欺我者,必會生不如死,這個道理該讓她們深刻的體會一下了。
都說這人啊,爬得越高跌下來的時候就會摔的越慘,爲了應證這句話,對不起,只能用你來做“實驗”了,白美人。
你可怨不得我,要怪就怪你自不量力,選錯了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