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狸如遭雷擊,臉色剎那慘白如紙,雙眸劇烈顫抖,幾乎祈求的看向百里雨柔。
見狀,百里雨柔更是笑得尖銳肆意。
“你說什麼?”沐無極體力未復,倚靠在房門上,聽聞她的問話,立時清醒一半。
“我一直很好奇,沐小狸墜馬癡傻任其被我們凌辱了七年,在你們回來後她還能將你們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對你和沐頂天毫無芥蒂,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拼死相護,你知道爲什麼嗎?”百里雨柔的嘴角泛着陰森詭譎的笑意。
沐無極擰了擰眉,神智漸漸回籠,面對她的疑問,第一反應是,她是自己的妹妹,至親的妹妹,這就是原因,難道有問題?
可百里雨柔這話,明顯有下文。
不由將目光投向沐小狸,可她的眼神和臉色無一不在佐證百里雨柔的話,連汝焉晴也是滿滿的震撼。
“你想說什麼?”
“你娘不是從小就不喜歡她想要丟棄她,你知道爲什麼嗎?”百里雨柔身體的血漸漸滑出身體,滋潤着身下的土地,視線越來越模糊,身體越來越冷,意識越來越空白,逃出密牢幾乎要了她半條命,沐無極身中蠱毒,尤其是晚上意識最爲脆弱,容易施術成功,卻不想有這樣的驚人收穫,她突然覺得,就是這樣死去,也可瞑目了。
“嗯,嗯,嗯。”沐小狸掙扎着想吸引沐無極的注意。
“沐無極,難道你從未想過你爹爲何只帶走你而狠心將她一個人丟在將軍府七年不聞不問嗎?”
沐無極剛被沐小狸轉移的注意力立馬又被吸引回,眉宇成川,低喝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娘是死在你和她面前的,你忘記了?”
沐無極臉色的血色盡褪,宛被重擊,渾身一晃。
“你的記憶是被她親手封住的,而你也不願想起,所以才一直被隱藏。”百里雨柔滿意的欣賞他們搖搖欲墜的身形,揚起慘白又勝利的笑,“你娘是被你親……”
霎那,院門口白光一振,鋪開漫天星棱之光,光迅疾閃至百里雨柔脖頸,劃出一條几不可聞的細縫。
“是被……你……親……”
百里雨柔的話戛然而止,只有雙眸死死的看着沐無極,潰散的眼神里布滿最後的掙扎,那抹勝利的笑已被驚慌代替。
僵硬的死去。
沐小狸和汝焉晴的束縛瞬間解掉,卻都沉默的一動未動。
“小狸,娘是死在我和你面前的?”沐無極的聲音有點顫抖,百里雨柔死了但他知道,小狸一定知道真相,“是怎麼死的?”
沐小狸胸口仿被一隻枯竭的黑爪拽着,呼吸不暢,更不知所措。
這是她隱藏了十年的真相,一旦揭開……
“是你封存了我的記憶?爲什麼?”沐無極腦海暈沉,似有什麼東西正往腦袋裡蹦,又脹又疼又恐懼。
“……”
“小狸,我相信你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告訴我爲什麼,有什麼苦衷,我們一起承擔。”
“……”
“喂,你們都怎麼了?”雲逸風收回玉扇,跑到沐小狸身邊,發現她的異樣,焦急的一摸額頭,“小狸,你怎麼渾身這麼冷,病了嗎?”
雲逸風扶住她的手,正在把脈,卻覺沐小狸身子一軟,緊緊靠在他身上。
這樣的投懷送抱他自是樂意激動,可此刻沐小狸的狀態明顯不對。
連目光都透着一股無助。
沐小狸巧言善變,藉口張口就有,沐無極的問題她一瞬間就已閃出無數個解釋的回答,可百里雨柔的提醒那麼明顯,若被追問,無論哪個都有漏洞。
強悍如她,這一刻居然毫無掩飾的在表現自己的脆弱,甚至盼着看在她無助的份上能放過這個問題。
至少,至少放過今晚,然後明天她一定能想出一個完美的搪塞他的理由。
她的脆弱沐無極又何嘗不知,可是意識卻不受控制的想要問清楚,這個事關孃親事關他們一家的問題。
“孃的死,爹爲何留下你七年,你都知道,是不是?”
“喂,狸兒現在不舒服你看不見嗎?”雲逸風有點動怒,“有什麼事等狸兒好了再說?”
正欲攔腰抱起她離開,沐無極一隻手攔截在前,聲音苦澀:“小狸,我不是逼你,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娘到底是怎麼死的,爹說是病逝,可是孃的身子骨一直都很好,你告訴我,行不行?我只問你這一次!”
沐小狸的嘴脣蠕動了幾下,擡起頭,字到嘴邊,竟是一個也吐不出。
“她是說是親,親什麼?”沐無極靈臺突然一閃,面色白得透明,“難道是我親……”
“沒錯,就是你親生妹妹。”
天空突然響起一聲驚天雷鳴,電光一亮見,燦白的強光炫得三人同時眼前一花,頭暈目眩。
沐無極如遭電擊,不可置信的望向聲音來的來源地……汝焉晴。
汝焉晴迎上他的目光:“爲阻止百里雨柔施術我也進入了你的意識,恰好看到沐小狸將刀插進你孃的腹部,而沐小狸的手握着刀柄,你正好昏倒在旁。”
沐無極身子一個踉蹌,後退一步,扶住門框纔將將穩住。
“不……不可能,小狸怎麼會……怎麼會……”
沐小狸也驀然的看着汝焉晴,悲痛莫名,雙眸漸漸泛起水色。
“是……是真的嗎?”沐無極瞳孔充紅,不堪重擊的看着她,期望能得到否定的答案,只要她否定,他就相信,相信孃的死另有原因,另有兇手。
頃刻,在沐無極無聲的目光下,沐小狸找回了聲音。
“那日我正好發燒,一醒來卻看見娘在牀頭邊哭泣,她說我會毀了她,毀了你毀了爹,她死無所謂,但她不能看到我毀了你和爹,所以……”沐小狸的聲音帶着一絲的悲涼,“她說我必須死,七年就是我全部的人生。”
“她緊緊掐着我的脖子,正好你進來看到這一幕,要推開她,卻被她反掀在地,然後,我迷迷糊糊中就抽出爹放在我牀頭的一把匕首刺進了孃的身體。”
雨嘩啦一下,來得突然而猛烈,像是扯了天倒了海,嘩啦啦的向下澆,瞬間地面匯聚了千萬條細流。
沐小狸病了,高燒,一天一夜未退。
但因爲蠱毒發作,不得不整夜置身寒冰室,由青衣和被囚的白青琳看護。
外間傳言更是怪力亂語,入主郡主府第一夜就開始生病,果真巫行殿這一地址有悖神論,帶邪,連百姓心中的女神都抵抗不住。
寒冰室入口。
雲逸風抱着剛控制完蠱毒的沐小狸出來,沐無極站在出口,踟躕得想上前,卻見沐小狸將頭埋進了雲逸風的懷裡。
那晚被突然窺視出的真相無疑如一磅重彈,在他們之間炸出一條隔閡,其實沐無極也不過需要一晚的時間來消化,無可厚非。可第二天起,雲逸風紮紮實實的擋在他們之間,根本見不到。而云逸風想到那晚沐無極的咄咄逼人,沐小狸的高燒不退就來氣,完全不待見他,雖然是有可能成爲他大舅子的人。
要說苦,苦的是小狸好吧,才七歲就得面對親孃的毒手,這樣的刺激誰受得了,他生來無父無母,可若是有這樣的親孃,還不如沒有。
難得美人如此依賴,雲逸風眼睛朝天,懷抱嬌人揚長而去,對其根本視而不見。
子夜,朦胞的月光射進菱形紙窗,被簾幕擋住,在室內只留片稀朦朧的殘影。
燒退了,但身體綿軟無力。雲逸風試圖去把脈,沐小狸一個翻身捲進被子,將手也藏了進去。
雲逸風何曾見過如此頹然的她,重重嘆息一口氣,道:“狸兒,不管你做了什麼,發生什麼,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你不用怕我會用異樣的眼神看你,就算是你想要這天下,我都願意爲你拼上一命,知道嗎?”
沐小狸迷迷糊糊的聽到水聲,忽然沒了睏意,閉着眼睛睜開。
“狸兒,泡個澡,我在水裡加了點藥水,再睡一覺,明天早上保準精神百倍。”
雲逸風見她開眼也不再上前,順帶關好門,只給了門外的暗衛幾個狠厲的眼神:狸兒若有事,小心爺扒了你們的皮。
屏風後的水汽透過屏風彌散進室內,再透過落下的簾帳進入狹小的空間。
蒸蒸水汽散發玉蘭香,氤氳如霎,好聞至極。
沐小狸呆呆的睜着眼,看着屏風出神。
撩水聲,滴滴答答,斷斷續續。
忽然,房門被推開,一股風襲來,冷得沐小狸一個哆嗦。
屏風內外,兩抹倩影相顧。
許久才傳來沐小狸的聲音,似乎也帶着濛濛水汽,如雲似霧:“謝謝你!”
汝焉晴沉默的繞過屏風走進浴桶,溼漉漉的地面浸溼了牛皮鞋底,無意識的踢一腳,發現反倒浸得更溼,怎麼都甩不乾淨,心底隱隱升騰起一種煩躁,又自我壓抑下去。
半晌,道:“我也不想他知道。”
又只剩下撩水聲,漫出的水滴答滴答,汝焉晴撇了幾眼,悶道:“你這個女人,臉不怎麼樣,身材倒是挺好。”
沐小狸覷她一眼,問道:“我的問題呢?”
汝焉晴蹙了蹙眉道:“我翻閱了一天一夜的典籍,倒真找到一個壓抑方法,但是……”
“放……”
“呸,會不會好好說話!”
“那就趕緊放!”
“有一種蠱可以暫時壓制蠱毒,且你還能使用五層內力,因爲從未有人嘗試過,時效方面當是有出入,短則一個月,長則半年。”
“代價呢?”
“這種壓制其實是積累在你體內,壓制越久積累的毒素就越高,爆發之日,要麼和雄蠱交合,要麼慾火焚身死路一條,再無其他選擇。”
沐小狸柳眉夾得死死的,這樣的選擇實在……
最多半年,半年她能找出解決之法麼,不然就是拉着沐無極一起死。
不拼一次,或許還能殘喘幾十年,但這樣活着,還不如死。
四眼相望,都希望從對方眼底看到決斷,可是,眸光的糾結,一模一樣。
良久,沐小狸一錘定音。
“賭!”
……
房內紅光變綠變紫再變藍,乍閃乍亮,偶爾摻雜疼痛難忍的呻吟。
暗衛立即彙報雲逸風,雲逸風趕來之後透過窗戶看到在汝焉晴,想了想,走開了。
既是她的決定,他自不會破壞。
……
牆頭沐無極抱着酒壺對月發呆,情緒上頭,便倒一碗,再……倒掉,當做被嚥進肚子。
此刻,牆角已是酒水氾濫成災。
南宮峰蹭蹭蹭跑過上來,一聞,酒香醇厚,香飄十里。
美酒啊美酒,這樣浪費,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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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牆頭,見他沉悶中也不打擾,只見沐無極倒一碗,就搶過去吞一碗。
不一會,肚皮就鼓脹成球。
沐無極當然早就意識到他的出現,此刻見他眼睛溼漉漉的像只小狗,滿腔的情緒似乎被突破了一個缺口。
“你也知道了?”
南宮峰心虛的別開眼,但想到那天蹲樹上掛屋檐的人又不止他一個,心虛啥呀,湊近,點頭道:“放心,這個事也就我們幾個知道,要相信我們的人品,絕對不會說給第……”雲逸風掰了掰手指,“二,三,四……嗯,第八個,不,我敢打賭,軒轅澈肯定也知道了,那就是不會說給第九個人知道。”
沐無極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見他悶悶,南宮峰又自認知心哥哥的勸慰:“有云逸風在,就放心吧,這個燒,早晚都得發,晚發不如早發,燒一燒,心病啥的也就好了。況沐小狸這個人,不病一病,根本就看不出那丫是個女人。”
沐無極瞥他一眼,突然發覺自己的情緒發泄找錯了人。
南宮峰酒意上頭,碎碎道:“其實這事吧擱誰身上都不好受,若她說的沒錯,你娘是真的要殺她,她出手也無可指責,畢竟誰都有求生的本能,可問題是你娘是真的要殺她嗎,爲什麼,怎麼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出手,難不成她是撿來的?”
沐無極看住他。
南宮峰尤不自知,口水噴濺繼續唸叨:“不過沐小狸也確實蠻狠,七歲就殺了自己的生母,若是沒良知,得多心狠手辣啊,若是有良知,這八年來她居然沒魔怔掉,嘖嘖,她能活到現在怎麼說都是一種奇蹟。”
沐無極不知想到什麼,抹了一把臉,將酒壺塞進南宮峰手裡,跳下牆頭。
不管怎樣,今晚必須跟小狸說清楚。
她是他妹妹,她不必要一個人揹着這個包袱。
才走一步,猛然間一聲尖叫衝破天際。
“小狸……”
房間。
氣波轟然炸裂,窗紙四裂。
沐小狸坐起,雙手緊拽被子,面色慘白如紙,月光迎合着屋內的燭光她全然無血色。
“小狸,怎麼了?”沐無極一驚,他從來沒見過沐小狸如此,心下一慌向她抓去。
沐小狸一見沐無極,呆愣三秒,大叫一聲“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猛地掀開被子,快一步地躲開了他的手,身子彈跳起來,就衝出了門外。
沐無極拽住她的一片衣角想隨着她奪門而出,眨眼間就只餘一片黛影,慌亂大喊:“小狸!”
沐小狸仿似沒聽到一般,衝出了這所院子,身影很快就沒入濃濃的夜色中。
“小狸!”沐無極足尖輕點剛拔地而起忽然心口猛地一股鑽心的痛升起,他騰起的身子墜落,踉蹌停住腳步,伸手捂住心口,臉色一瞬間也煞白如紙。
“喂,發生什麼事了!”南宮峰後一步趕到。
“那邊,小狸好像……好像魔怔了。”沐無極瞪着院門口,聲音似乎從胸肺中發出,慌亂且急迫。
“魔怔了?”南宮峰聞言大驚,暗道,瞧我這烏鴉嘴,呸,瞧我這預言力。
沐無極又運功上前走了一步,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向地上栽去。
“你蠱毒發作就別再用內力了!”南宮峰剛飛身而起,立即又返了回來,在沐無極即將栽倒在地扶住他,“我先送你回寒冰室。”
沐無極揮手椎開他,不理會鑽心的疼痛衝擊他的心脈:“不,去追她,趕緊將她找回來,她這個樣子一定會出事的。”
“可是,你看上去更……”
“怎麼回事?”汝焉晴和雲逸風同時趕到,乍一看房內,面色一變,異口同聲“她呢?”
沐無極手指沐小狸消失的方向,一隻手捂住胸口,由南宮峰解釋道:“好像魔怔了,往那邊跑了?”
“魔怔?你們在房間做了什麼?”雲逸風當即大怒,對準汝焉晴。
汝焉晴蹙眉,心下生疑:“難道蠱術沒有成功,導致她走火入魔了?”
“什麼?你……”雲逸風指着汝焉晴,手上青筋鼓動,卻是有暗衛立馬出現,附耳嘀咕幾聲,雲逸風一擰眉,轉向沐無極,語速極快,“小狸應該沒有走火入魔,可能是夢魘,正好看到你,無法面對,所以一個刺激過頭纔會跑掉,我們去找,你就別去了,以免再刺激到她。”
說完,白影一閃,雲逸風就不見了蹤跡。
汝焉晴看了眼嘴角帶血的沐無極,眸光閃了閃,塞了一粒藥丸進去,只道:“照顧好你自己,沐小狸我們會幫你找,別我們將她安然無恙的帶回來,你卻倒下了,她非得再跑一次不可。”
說完,紅影一閃,又一個人原地消失。
南宮峰看看他們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沐無極,他一身單薄的白衣在清蕭的月色下身影越發清瘦,胸前的血開始凝固,整個人顯得蕭索悽迷。跺跺腳,哪弄風還是先將他扛進寒冰室,也未與裡面的青衣和白青琳打招呼,摩擦着雙臂,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門一關,所有表情一斂,像是扯掉一層面具,稚嫩的臉蛋立時露出一副沉重嚴肅的神情。
幾步走到牀邊掀開牀板,拿出一個百寶盒,打開,從百寶盒裡黑影一射,撲哧撲哧徘徊於空中。
細看,竟是一隻拇指大小的鳥。
“拇指鳥,快帶我去。”
聲音一落,拇指鳥咻一下就沒入夜色之中,南宮峰凝視着那個方向,轉眼,也消失在原地。
某個分岔口。
雲逸風和汝焉晴駐足觀望,那邊都是漆黑森寒,沒有踏足的痕跡。
“你覺得她會往那邊跑?”汝焉晴問道。
“狸兒現在最怕面對的就是沐無極和沐頂天,若是夢魘,是潛意識操控行爲,當是東辰的反方向。”
“分析沒錯,但爲以防萬一,你往那邊,我往這邊!”
臨分之際,汝焉晴突然又被雲逸風拉住,一雙凌厲的鳳眸閃爍着異樣的光。
“你確定你施的蠱術沒有其他的副作用?”
汝焉晴最恨別人懷疑自己,一把甩開他,道:“確實還有一個,就是不能再對其他人動情,否則情有多深,便要承受多大的痛楚。”
“她事先知不知道!”雲逸風的臉色變得凝重。
“她是怎樣的人你不清楚?就算事先知道她就不會選擇暫時壓制蠱毒?而且,你覺得以她和沐無極現在的處境,還由得她對別人動情?”汝焉晴一連三個反問,問得雲逸風啞口無言。
那個女人的執拗,他們深有體會的。
“趕緊找吧,記得,若找到之時依舊如此,不要打擾驚醒她,以免夢魘反彈,再也無法擺脫。”
子夜清涼的風吹拂,數道電射般的黑影自叢林間穿插而過,驚起片片枯葉和深草間的蟲鳴。
與此同時,沐小狸眼前一片混沌,腦袋只覺天昏地暗。
她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跑,夜晚的風在她施展了天絕七步後如刀割般刮過臉頰,她卻無知無覺,大腦只剩下一個指令:跑,向前跑,跑到世界的盡頭。
從深黑到淡墨到虹霞到天明,沐小狸的世界萬籟俱靜,風聲便是這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不知何時,沐小狸終於昏了過去,凌空一個踩空,栽到一條溝渠內,值得慶幸的是溝渠乾涸,僅一點前晚的雨水,且,水上還撲了一層厚厚的草藤。
醒來時,只見霞光鋪滿她嬌小的身子,臉頰被照得通紅,煞是嬌俏可人。
茫然的看向四周,嘴脣乾得裂開,微一張嘴,就裂開,滲出一些血絲。
仔細收索回憶一圈,在汝焉晴給自己施蠱完成之後就上牀睡了,突然好想聞到什麼,然後就像畫面一般,夢裡一直閃現刀刺激孃親肚子裡的畫面,再然後……
身後有腳步聲急匆匆,化拳爲爪,回頭,柳眉不進擰住。
“是你?”
“哎,你還真能跑,不是隻能使用五層內力嗎,你開玩笑的吧。”
“是你?”
兩個同樣地字,不同樣地語氣,所以意思自然有誤,不過,南宮峰卻是聽懂了。
下一秒,南宮峰雙眼一紅,水汽開始翻涌。
荒山靜寂,除了她和南宮峰再無人聲。
天空灰暗,太陽被雲層隔絕在上,陽光見縫傾瀉,溫不暖寒風凜冽。
沐小狸伸手按了按額頭和太陽穴,手觸到的肌膚滾燙,這才發覺頭也疼得厲害,然後發生了什麼來着?
身子猛地站起,放眼望去,看着眼前的荒山野嶺,最後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沐小狸怔怔地站着,記憶過後,大腦空白一片。
南宮峰凝聚的眼淚都快落下,見沐小狸熟視無睹好無反應,又忙用胳膊去噌她。
剛一碰到,就聽沐小狸聲音冰冷的質問:“你對我做了什麼?”
哎喲媽,嚇死我了!
這一嚇連眼淚都逼回一半。
“我……我沒做什麼,就是……就是看汝焉晴對你施蠱,想……想試試她給我的迷藥蠱有沒有用?”南宮峰對手指。
沐小狸盯着微微有些灰濛的雲層。看着那雲霧從四下聚攏。很快就聚成一片。顯然今日有雨。
聽到他的話,突然扭頭,一動不動的盯着他,南宮峰的腦袋越來越低,都快藏進下巴。
“到底想幹嘛,說清楚,否則……”沐小狸手指一握,咔嚓的骨節錯落聲尤爲瘮人,“這荒郊野外的,死個皇子,該找不到我身上。”
南宮峰豁的擡頭,水汽翻涌,一雙鳳眸充斥着對她惡言相向的控訴,巴巴的像個備受凌辱的鄰家小少年。
沐小狸無語的挑了挑眉,上次他求她就南宮靜語就這樣子,她不是鐵石心腸麼,怎麼一面對他這個表情就就範呢?
媽蛋!
“說清楚,否則我一定要你好看!”
沐小狸語氣裡的鬆動令他雙眼一亮,言簡意賅的吐出幾個字:“幫我將青松山莊攪得天翻地覆。”
“什麼意思?”沐小狸狐疑。
南宮峰賊兮兮的湊近:“從東辰回去之後我就馬不停蹄趕回了青松山莊,結果發現皇叔閉關了,我都不見,後來我忍不住偷偷潛入閉關室,居然偷聽到有人對話,沒聽清,只確定復國,推翻,斬草除根,承諾,一百零八條人命什麼的,然後還有打鬥聲,所以我敢肯定山莊一定是出事了。”
南宮峰這人生性純稚,有些不靠譜,卻也絕不會捏造事情。
沐小狸心下將這些詞句串連成線,眸光幽幽。
“現在又到了青松三莊兩年一度的招弟子大會,正好是打入內部的好時機,你現在只有一半的內力,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沐小狸冷睇他一眼,南宮峰不得全盤托出:“這事必須只能我們兩個人知道,現在你魔怔失蹤,郡主府的那幾個人也想不到你會去青松山莊。”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沒辦法啊,汝焉晴,獨孤燁都是他國的太子太女,青松山莊出事必然會關係到北涼國的皇室,若被他們抽絲剝繭查出北涼皇室有什麼動盪,他們若出兵進犯怎麼辦,我不得不小心。”
沐小狸無力的嘆息,這皇家出世的,就算質樸如他,也心懷陰謀論,當然,他的顧慮的確有必要。
可是,沐小狸眉尖一挑:“幹我屁事,我憑什麼幫你,別想故技重施,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老孃不接茬了!”
南宮峰癟癟嘴,就知道這次沒這麼好糊弄了,心一狠,拋出誘餌:“我皇叔密室有一份殘缺的地圖。”
“地圖?”沐小狸耳朵一動。
“能被我皇叔珍藏在密室裡的,絕對不是一般的地圖。”
“殘缺的地方什麼樣子?”
“應該是被火燒過的痕跡!”
兩人雙目一對,瞳孔一放。
“璇璣圖?”
“沒錯!”
沐小狸眸光幾經流轉,一定:“你確定?”
“雖然我表面是個無所功績的閒事皇子,可實際上我也有自己的探子好吧,這點確認的本事還沒有?”南宮峰對討厭被人看不起。
沐小狸想了想,問:“你願意拱手相讓?”
南宮峰鼻孔朝天:“那份該死的地圖都放在密室幾十年,若有用處早就用了,而且本皇子什麼東西沒有,幹嘛要拼死累活的搶璇璣圖上璇璣峰,那破地方,八擡大轎請本皇子本皇子也不上去,本皇子是看你和沐無極身中汝焉晴也無法解的蠱毒,估計也就上璇璣峰有得一治,我告訴你……哎,你怎麼走了呀!我還沒說完呢,跑那麼快乾嘛呀……”
“要下雨了,趕緊的溜起來!慢一步老孃都不攤這趟渾水了!”
“好咧!”
南宮峰一蹦三丈高的追上。
遠遠的山徑上,一輛棕色馬車再次開始啓程,骨碌碌的滾軸壓着沐小狸昨晚奔行的足跡,清除得一乾二淨。
馬車內,隱隱響起兩個聲音。
“太子,就這樣放她離開?”
“應該是他。”
“什麼?怪不得您離開了一天一夜。”
“……”
“您追了一天一夜都追丟了,看來輕功更甚從前。”
“……”
“臣這就派暗衛滿天下搜尋。”
“……”
一個時辰後。
沐小狸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山脈,腦袋又開始發暈。
北涼人口稀少,地域廣博,山脈沙丘綿延千里。但靠近布朗城的地域不該如此貧瘠呀。
她在哪裡也說不準,只能問南宮峰:“你確定這個方向沒錯?”
南宮峰望望天,弱弱道:“我哪知道你跑了多久,好像……好像是這個方向沒錯!”
“好像?”沐小狸指着南宮峰的鼻子,恨不得戳穿,“走了一個時辰,你跟我說好像?”
南宮峰墊腳,那一片無垠的山脈映得眼簾也是一片發暈。
“要不……走這邊試試?”
沐小狸憤憤的看他,雙眼噴火。
“啊,那邊有炊煙,你看看,是不是,我們往那邊去問問好了。”
沐小狸眺目,眯了眯眼,對着南宮峰的一戳:“再出錯,小心我爆!”
南宮峰頓覺身體一緊。
兩個時辰後。
沐小狸揉着頭,只覺得頭重腳輕,一定是風寒未好。伸手摸手腕,氣弱虛浮。傷勢雖然沒惡化,但風寒似乎有些重。她能跑這麼遠簡直就是奇蹟。
前面的南宮峰突然停下,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
沐小狸埋着頭擡起:“怎麼了?”
南宮峰迴頭,用極其茫然無辜地眼神看着鳳紅鸞。
沐小狸看了一眼四下,還是荒山,動了動嘴角:“迷路了?”
南宮峰煩躁地抓了抓頭。
沐小狸這才發現他們走了兩個時辰,可是如今似乎還是在這處荒山,景色一樣,連那縷炊煙也未變。
提神斂目,看了半晌,沐小狸開口道:“我們不是迷路了,是誤入了陣法,被困住了!”
“什麼?”南宮峰大驚,“陣陣陣法?怎麼可能?”
沐小狸也不想相信的說,什麼破事,隨便一奔就奔進了一個陣法,且這佈陣之人手法深高,以自然真實景物佈陣,至少以沐小狸的功力看不出任何異象,否則也不至於走了三個時辰才察覺端倪。
“你還記得如何到達這裡的嗎?”沐小狸問。
南宮峰雙目哀怨:“我是跟你進來的,應該問你纔對。”
沐小狸翻翻白眼,那時子夜,漆黑一片,她哪裡還記得路。
“你是怎麼追上我的?”沐小狸纔不相信憑藉他的輕功能趕得上天絕七步。
南宮峰一拍腦門,嗷一聲大悟,從袖子裡甩出安眠狀態的拇指鳥,拇指鳥彩虹的羽毛撲騰撲騰,乍一看就像一朵乍開乍收的花朵,小巧可愛,勾得人心裡蜜意肆縱。
兀然被打擾,脾氣不好的鳥一臉憤怒,大鳴一聲,尖尖的嘴死命往南宮峰臉上啄。
“啊啊,死鳥,趕緊給我停下來,停下來!”
“嘰嘰唧唧嘰嘰……”體積不足拇指大,音量儼然是五百隻鴨子的戰鬥力。
人不可貌相,鳥也不可貌相啊!
沐小狸嘴角抽搐的看着這一對奇葩的主寵,想到冷傲睥睨的獨孤太子的寵物,和偶爾傲嬌甩臉色的圓滾,果然,主人的氣場很重要!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寵物。
“好了,趕緊的給我停,快給我們找出路,不然就困死在這了。”南宮峰火燒屁股般大跳大叫。
拇指鳥哼哼一聲,極有靈性的對上沐小狸的眼神,嘴巴倏地閉上,唰的躲到南宮峰的背後。
被寵物欺凌的南宮峰頓時笑開了。
“沐小狸,你看看,連它都怕你,你看看你這一身煞氣,嘖嘖,也不怕沒人要。”
“若是它再不指路,我就要烤鳥吃了,雖然僅夠一口,也聊勝於無。”
南宮峰猛的一退,將拇指鳥拽進懷裡:“這鳥可是姑姑在我十歲那年送個我的,最據靈性,可不興你烤,動我也別動它的念頭。”
“動你?”沐小狸嗤了一聲,“你的鳥還不見得有它大!”
沐小狸朝他懷裡一掏,兩隻手指拎住拇指鳥的脖子:“趕緊帶路。”
南宮峰心疼的看着被蹂躪的鳥,屁顛屁顛跟上,忽然一頓,臉色爆紅,手指着沐小狸的背影,渾身氣得顫抖:“你……你……”
“我什麼?”沐小狸懶懶的回頭,睨他一眼,很不客氣的掃過他的“鳥”。
南宮峰雙腿一夾,連耳根子也紅了個徹底:“你……你耍流氓!”
這指控……呵!
隔着雙重褲子看看就算流氓,那被摸了,該叫啥?
這孩子,忒不淡定了,還得多加訓練。
沐小狸嘖嘖兩聲,脅着拇指鳥,走了。
南宮峰:……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四下荒山變荒草。
“那裡應該是陣眼!”沐小狸沒力氣的指着道:“向那處交疊的山峰走,過了山峰應該就能出去了。”
人不怕辛苦就怕沒希望。
一盞茶後,他們走進叢林,南宮峰跟在她身後,圍繞着幾棵村轉了一圈,沐小狸勉強地支住虛弱的身子在一棵大樹下停住,大村周圍是濃密的灌木叢,村下長了鮮綠的苔蘚。
沐小狸突然想起長白山拜師時君臨天帶她所進的陣法,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斂目觀望一圈,沐小狸定下心不再急於出去,而是儘量讓自己冷靜地看着眼前景物。
“先休息會!”
過了一會,眼前亮出一隻手,“給,你好像又發熱了。”
沐小狸看着他手心的草藥,抿了抿嘴,伸手拿過,直接塞進嘴裡,咀嚼……靠,沐小狸臉都青了,苦澀的藥汁入口,再入喉,只感覺苦得想喊娘!
“不怪我,這一路能找到這個就不錯了。”
沐小狸閉了閉眼,直到苦味淡去才找回清明,不過藥效倒是立竿見影,頓覺渾身一輕,靈臺清爽。
“哪採的?”
“你頭頂上!”
擡頭,幾根綠得發亮的草從樹幹延伸而出迎風而倒,細細一看,這草的脈絡清晰,肉眼可見其脈絡裡汁液的流動。
這陣內陽光晦暗居然還能長得這麼旺盛,這常人用來根治傷風的向風草居然這麼好用!
沐小狸騰地飛起,一手將這莫名的草全扒拉了下來。
“你也吞一根,還能清目。”
“真的?”南宮峰見其神態不虛,撿過一根,用手揉碎成團拋起,仰頭,張嘴,入脣。
呼……
沐小狸一個掌風將向風草化爲汁液,打算一口入喉的南宮峰嚐到一嘴的水汁。
“嘔……”
“別浪費,也就四根,保不準這幾天還得靠這個活命呢!”
南宮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無關皺成糰子的指着沐小狸,鑑於說話會更進一步的體會到這魂牽夢縈的味道,所有怨毒的話只得通通就着這苦水嚥進肚子。
瑕疵必報到這點仇也要回敬,沐小狸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走吧!”沐小狸指了指方向,忽然想到什麼,立即大喊,“等等!”
“什麼?”南宮峰嚇一跳。
沐小狸猛地擡頭看向樹幹,又看看手裡的向風草,問道:“剛纔這草向着哪個方向?”
“好像……好像是西風方向。”
“錯,是西偏北三十度。”
“什麼度?”
難怪怎麼也找不到陣眼,陣眼根本不在中心位置,而是中心位置往西偏北三十度的地方。
思及此,沐小狸眉宇又是一抹濃慮。
這樣的佈局手法與天機老人竟然像足了九層。
若非瞭解長白山的陣法在先,這次她也不可能立馬能聯想到,或許,這一輩也被困在其中。
這麼相似的手法絕對是親近的人,嫌疑最大的當屬他的徒弟君臨天。
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