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和水神插肩而過時，百里就感覺到了這個女人對他的恨。
恨，不奇怪。
神無宮中幾乎沒有人不討厭他。他在他們口中，是妖孽，是禍水，是禍害，不想碰觸卻又不能碰觸。
但這個藍衣服的女人的恨意卻格外不同。
她的恨意更多是源自女人的身份，而不是作爲虛無一的忠實部下對一個外來者的厭惡。
於是，趁着女人還沒有從視野中消失，他喊住了她。
“恨我嗎？”他開門見山地說道。
“恨你？你算什麼東西！”水神傲慢地說道，“我只要動一下手指就能掐死你。”
“真的嗎？”百里興奮地問道，“你確定？”
看到他臉上煥出的笑容，水神的神色變得非常僵硬。
“別以爲主上寵着，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你不過是個容器，等魔主出生，你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所以，你和一個容器過不去，又有什麼意思？”百里危險地笑道。
虛無一在他身上下了封印，加上魔主的力量，整個神無宮都奈他不得，最多能讓他受着皮肉之苦，例如幾個耳光，例如故意絆一下。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只是被教育的次數多了，格外懂得安分守己。”
說完，百里又笑了笑，“你喜歡他，對嗎？”
“敬愛主上，是下屬的天職。”
“但你對他的愛，卻是女人對男人的愛。你看我的眼神，酸得不得了。”
“誰會酸你，丟了自己的身份！”
“吃醋和身份無關，越是自詡高貴的人，吃醋的樣子就越醜陋。”
“……你！”水神的臉色已經黑得能滴墨了。
“闡述事實而已，難道你真的在吃醋？”百里慢悠悠地說道，因爲虛無一而飽受挫折的心，在水神的身上得到了少許安撫。
“我專研武技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有時間關心你！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說罷，女人拂袖而去。
百里摸了下臉皮，道：“是不是覺得很好玩，我居然淪落到因爲你和女人吵架的地步了。”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人聞言，道：“可惜，你根本不愛我。”
“這麼說，你也知道她喜歡你！”
虛無一眯上眼：“這麼清晰的事情，誰會看不出。”
百里沉默了。
虛無一是個冷漠的人，但並不代表他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感覺。
只要他願意留意，沒有什麼能逃出他的注意。
“你是唯一的例外。”虛無一突然說道，“除你以外，我再沒有對第二個人投入這麼多的注意。”
“我還該感覺榮幸嗎？”百里默然道，“可惜你給我的任何東西，都不是我想要得到的。”
虛無一也沉默了。
兩人之間，流動着詭異的沉默。
金色的陽光灑在側臉上，有半透明的感覺。
良久——
“真是個無解的局，幸好我不也愛你。”
……
剛剛被帶到神無宮的時候，百里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思考墮胎的辦法。
他貪生怕死，他怕痛，可是魔胎的存在超脫了他的底線。
他想盡辦法尋找機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觸怒虛無一，凡是能導致流產的機會，他一次也不會放過。
然而，任他怎麼折騰，魔胎的氣息都只會越來越穩定，反而是自己被弄得遍體鱗傷，身心俱殘。
直到這時候，虛無一才第一次明確無誤的告訴他，魔胎是有知覺的，它會不惜一切代價確保自己順利降生，哪怕吸乾了母體也毫不猶豫。
“也就是說，我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無功？”
“至少取悅了我。”
男人若無其事地說着，手指劃過溼漉漉的頭髮。
“還痛嗎？”
百里打掉了男人虛情假意的手。
“難怪你無所顧忌，因爲你知道，不管我怎麼折騰，魔胎都不會發生意外，我也……”
“若是早早告訴你真相，你就會過早的陷入絕望，變得毫無生氣。”
“所以我還應該感謝你，因爲你的欺騙，我才能更長久的保持活力？”
虛無一笑了笑，道：“你願意這樣想也可以，畢竟接下來的日子纔是真實的。”
百里垂下眼，他不喜歡虛無一說話的口氣，但是他卻無法讓他不說話。
“還在想念凰隨雲？想念他的背叛，想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
“如果經歷這一切的是你，你也會想知道爲什麼的。”
虛無一聞言，笑得異常冷漠。
“我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這樣的境地，若是不幸被人出賣了，我也只會殺了那個出賣我的人，讓他爲他的背叛付出代價！”
“哦。”
百里隨口嗯了一聲。
“想不到你就是到了這地步也還想和我犟嘴，果然是之前給的教訓還是太輕了。”
“我一直都在作死，你不知道嗎？”
百里溫柔地回敬道，精緻的面容平靜無波。
自身陷此地一來，他便一直在追求死亡，他的眉宇間總是凝着哀傷，他期望虛無一對他失去興趣，擰斷他的脖子，結束這無止境的絕望。
虛無一確實伸出了手，掐着他的脖子，指尖摳進皮膚裡，讓一貫蒼白的臉難得的有了幾分血色。
而後，手指移下去，帶着傲慢扯開百里的衣領。
百里的態度還是很平靜，雖然全身的皮膚都在顫抖戰慄。
長期的積壓下，他的身體已經本能的對之後的事情產生了恐懼，這讓他的眉宇平添了幾分苦澀，昏暗的光線下，幻化爲清貴優雅的韻味。
“你還是不夠作啊！”虛無一說道，“如果你比現在更能作死一些，我也就不至於每次都半途而廢。”
“這麼說，求死不能是我的錯？”
他的態度已經不復堅硬，長期的囚禁讓他的眉眼中流出淡淡的嫵媚，氣質也變得更接近女人了。
男人突然鬆了手。
“想知道他們現在正在做什麼嗎？”
“……”
“你覺得他們能成功嗎？”
“……我相信我的朋友們。”
“嗯？”
因爲百里不肯給出明確的答覆，虛無一的氣息頓時變得殺機四伏。
百里卻只是沉沉地看着他，好像無邪的少女。
他不怕觸怒虛無一，因爲死亡對此刻的他而言是最好的歸宿。
虛無一嘆了口氣，突然挑起一抹長髮。
“你的頭髮真的很美。”
百里微笑道：“我的頭髮很美我知道，不需要你特別點出。”
“好好對待你肚子裡的那個東西吧！”虛無一突然道，“他會成爲你殺我的最大助力，如果那時你還活着的話！”
說完，男人消失在夕陽中。
不該溫柔的時候突然溫柔，讓百里全身不安，他攏了攏衣領，目送男人離開，低聲道：“我有可能活到那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