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金宮的事情將君無藥送出神無宮後,百里的心情一下子暢快了許多。
即使一切註定將是徒勞無功,他也依舊在努力爲了大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想到這裡,立在窗前的他,嘴角泛起了微笑。
“在想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我在想什麼,和你有關係嗎?”百里懶懶地回答道,“若是真想知道,直接用搜魂術查看我的記憶就可以了。”
會出入這個房間並且和他說話的只有虛無一。
和百里世家一樣,負責他的生活起居的全是啞巴,或者說,沒有自我的傀儡。
“我也想打開你的腦子看清楚你的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可惜你如今已是魔主的所有物,那個孩子不許我侵犯你的記憶!”
“哦,知道了。”
百里懶洋洋地說着,態度很是敷衍。
虛無一卻饒有興致地走到他身旁,道:“想出去走走嗎?”
依照規定,百里要想離開房間,身後必須有虛無一的傀儡跟着,而且只能在限定的範圍內行走。
虛無一是個重視效率勝過一起的人,除了必要的交流和接觸,他從未浪費一分的時間在百里的身上,更不要說主動提出陪他一起出去走走。
“怎麼,突然想對我好一些了?”
“你來神無宮也有些時間了,難道不好奇這裡的佈局嗎?”
片刻沉默。
“不怕我又趁機計劃逃跑嗎?”
“若是你有本事在我眼皮下面逃走,那也是本事。”
聞言,百里嫣然一笑:“走吧!”
……
百里靜靜地跟在虛無一的身後,和男人始終保持着三尺的距離,不長也不短,不近也不遠。
一路行來,他打量着周圍,周圍也在打量着他。
各種猜測和鄙視交匯在他的身上,他們在猜測他的身份,禮貌中也不乏挖苦貶低的形容。
對於這些,百里只是淡然一笑。
比這些話更惡毒萬倍的事情他都經歷過,早已經修煉得古井無波。
倒是神無宮的龐大和宏偉,深深地觸動了他。
一路走來,兩邊的景物不斷地變化,方纔還是春花爛漫,下一刻就變成了冬霜飛雪。
在這個時間感和空間感都很薄弱的地方,一切真實都是虛幻的。
突然,虛無一停止了腳步,在一湖碧水之前。
“這裡是神無宮的盡頭?”百里問道。
虛無一伸出手,在水面上點出一點波瀾,道:“不,是你的盡頭。”
百里聞言,不再說話。
虛無一的性情飄忽不定,時常說些神神叨叨的話,基本上只要他不故意刺激自己折磨自己,百里都會在該沉默的時候靜靜地沉默。
也許是百里的沉默讓虛無一感覺乏味,也或許是他將百里帶到水邊確實是有些特別的東西要展示給。看到百里居然再度沉默,虛無一一步踏出,懸浮在如鏡的水面上。
他轉過身,衝着百里伸出手,長長的衣袖幾乎要碰到水了。
“過來。”
百里沒有拒絕。
就算沒有魔胎汲取鬥氣,以他之能,也無法如男人一樣瀟灑地懸在水上,何況現在……
握住男人的手的瞬間,濃厚的力量順着指尖流入全身,身體輕而易舉地停在了水面上,低頭看下面,彷彿站在鏡子上。
若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那該多好!
百里羨慕地想着,他討厭被掌控命運的現狀,討厭被迫接受背叛的現實!
哪怕只是有虛無一的十分之一的力量,也不至於流落到這般悲慘境地!
這一連串的情緒變化都落入了虛無一的眼中,但他卻什麼都不說,只是等百里擡起頭時,才突然道:“後悔嗎?”
“後悔什麼?”百里問道。
虛無一沒有解釋。
平靜的湖面突然泛起層層波瀾,鏡子一樣的水面上,倒映出了熟悉的面容。
“……這是?!”
君無藥!
蘇芸!
夜君燃!
“是不是覺得有點意外?”虛無一柔聲問道,“湖面居然能當水鏡用?映出另一個世界的畫面?”
百里抿了下嘴脣:“擱在別處或許會讓我感覺意外,但是這裡是神無宮,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你的這種性格尤其讓人討厭。”
說完,虛無一又看向了湖水中的戰鬥場面。
“夜氏一族是虛族的分支這件事情,你知道嗎?”
“知道。”百里緩緩答道,“和你第一次貼體接觸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感覺噁心嗎?仔細算起來,你還是我的某個堂兄弟的不知道第幾百代的後裔呢!”
“更噁心的事情都做了,又何必突然假道德地計較細節?”
“也是。”虛無一讚同地說道,“每次看夜君燃,都感覺像看到了年輕時的我,性格、天賦、對世界的看法,甚至連對女人的品味都和我很相似。可見隔代遺傳這東西確實存在。”
“可惜過去的你已經死了,被你親手殺死了。”百里淡漠地說道,“冒昧地問一句,看着夜君燃的時候,你會想念過去的自己嗎?”
“不會,”虛無一干脆地說道,“想念過去沒有任何價值,只會浪費時間,拖累現在。”
聞言,百里沉思少許,道:“你說的很對,後悔和懷念過去都只會浪費時間消磨心志。可惜我做不到,而你,其實也做不到,不是嗎?”
“你知道嗎,剛纔的一瞬間,我突然想殺你了?”
百里不答,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水面的影像。
他已經沒有興趣研究虛無一到底是怎麼想的了,這個男人實在是太難溝通,又太自說自話了。
正當沉思的時候,虛無一突然發問道:“聽說你擅長琴藝,也擅長巫舞。”
“已經荒疏很久了。”百里曼聲道。
男人聞言,長袖一擺,水邊便多了一張琴臺,上面躺着一尾斷紋七絃琴。
“爲我彈一曲吧。”
百里沒有拒絕,他走到琴臺前,調試了一下琴絃。
難得的好琴。
“開始吧!”
催促中,虛無一低下頭,專注地看着他。
細長的手指在數年之後再度碰到琴絃,初始還有些生疏,但隨着樂聲的連貫,清靜幽遠的氣息也隨之擴張,順着水波的流淌慢慢瀰漫開來,清雅恍如皓月當空,卻又帶着淡淡的惆悵。
虛無一靜靜地聆聽着,一曲終了,衣袖一揮,古琴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