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風景如夢而逝,百里在一片幽暗中醒來。
他看了眼周圍,發現此地空氣凝滯,竟無一絲一毫的生機,雖然基本的起居所需都一應俱全。
多半是凰隨雲的某個秘密據點吧。
想到自己居然會在男人的監視下沉沉睡去,還夢見了那麼悠遠的往事,百里的嘴角便不知覺得牽出了一抹笑。
“爲什麼突然笑了。”
黑暗中,幽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百里擡起頭,看着立在轉彎處的凰隨雲。
幽綠色的光拂過他的臉龐,俊美的側顏流出無聲的肅殺。
殘留在四肢深處的傷痛也再度泛動了。
“做了個夢。”他自嘲地說道,“夢見了一些本以爲早就忘記的過去。”
聞言,凰隨雲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出神的茫然,似乎被他的話深深地刺痛了。
“我可以問是個怎樣的夢嗎?”
“你不會有興趣的,”百里懶懶地說道,“因爲全是你想要忘記的事情。”
“好吧,那我不問了。”
說完,就聽黑暗中一陣環佩脆響,凰隨雲已然遠去,卻將一抹幽綠鬼火留在原地,任其灼灼燃燒。
百里動了下身體,確定四肢已經能夠做一些簡單的動作後,他走到銅鏡前,將衣服脫下。
果然,遍佈全身的傷痕半數已經收口,白皙的皮膚上佈滿了淡淡的紅痕,好像花瓣一般豔麗,卻透出着決絕的淒涼。
腐爛的豔麗。
一個不曾刻意記住的詞語劃過心頭,百里的心絃再次揪緊。
“……原來,我在你的眼中是一團腐爛的豔麗。”他自嘲地說道,“所謂的琉璃透徹明淨無暇,不過是隨口說說,哄我開心的,對嗎?”
黑暗中,響起一聲悠長的嘆息。
“石牢陰冷,很容易着涼。”
聞言,百里反射性地抓起衣服,怒道:“你不是走了嗎?”
“我的結界一直都在,只要你有任何一點輕舉妄動,我都能立刻感覺到。不要妄想尋死,你的體質本就特殊,尋死也不過是徒增煩惱。”
“果然,你接近我是爲了我的特殊體質!”百里嘲諷地說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對你的心思,一直都知道我在面對你的時候,心中是怎樣的自卑和矛盾,你卻……從來都……假裝聽不懂,假裝……我們只是關係比較親密的朋友……你……”
“那你希望我做什麼?”
百里沉默了。
是啊,他究竟想要什麼!
喜歡就是喜歡,可是如他這樣的畸形身體,要怎麼做才能把喜歡的心情轉變成最真實最直接的關係!
因爲母親的“以身作則”,他才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對男女之間的事情有了足夠的瞭解。他能一眼就看出男人和女人之間有沒有發生過那種事情。可是,瞭解得再多再深刻,身體對男人的瞭解,卻還是僅限於理論。
母親說過,他這種不完全的身體是無法有孩子的,無論是自己生下還是讓別人懷上。
他也一直把自己當成男人和女人以外的第三種存在,時而女人腔調,時而男子裝扮,誇張傲慢的華麗後,藏着一個蒼白膽小的靈魂。
他也曾想過和凰隨雲在一起。
每每單獨相處的時候,他都會不遺餘力地暗示,或是靠着男人的肩膀睡下,或是羞澀的表白。
他希望凰隨雲能理解他的心意,給他一個明白無誤的擁抱,從此確定自己的性別。
但卻每逢撩撥的關鍵時刻,他卻總是會膽怯地退縮。
他害怕,怕得患得患失。
現狀固然灼人,可畢竟還能與他做朋友,出雙入對!
若是凰隨雲對他根本沒有朋友以外的感情,他卻不知好歹地暴露了內心的醜陋……
他不敢冒險。
他害怕永遠失去了這個朋友,連單獨相處的機會也沒有!
雖然每當與凰隨雲共處一處又四下無人時,心中的小惡魔總會拼命地吶喊騷動。
……
“你又做夢了。”
突兀的聲音驟然響起,百里擡起頭,看着上空的男人。
居然是個夢中夢!
少許失神後,他吐氣道:“因爲你的技術太差了。”
聞言,男人的手指滑過他的背,活着的刺青感受到主人的愛撫,頓時歡呼雀躍,讓百里的額頭再度盈滿汗珠。
“……現在感覺如何?”
“很痛,除此以外,再無感覺。”
虛無一聞言,平淡無奇的面容劃過淡淡的尋味。
“夢見了什麼?凰隨雲,還是蘇芸,或者是你那個從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回事的哥哥?還在妄想他們能夠來救你嗎?”
“……我……沒那麼天真,也不會蠢到希望朋友來此送死。”
“這個朋友中,也包含着凰隨雲嗎?”
“我認識的凰隨雲已經在秋葉城外死掉了,被爲你做事的特使殺死了,屍體餵了狼。”
“自欺自人!”
“那又如何?”
虛無一看着他冰得沒有表情的面容,突然伸手抓起他的頭髮,將人揪到面前。
百里平靜地接受了襲擊,直直地看着,沒有一點驚訝,甚至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已經麻木了嗎?”
百里聞言,微微一笑,笑容中帶着蒼白。
“難道我必須對你有感覺嗎?”
這出其不意的反擊讓虛無一的心情更加不快了,他很想就此發作,直接把這個不知好歹的蝴蝶捏死。
不過他最終沒有實施,畢竟,他是母體。
“如果你不是魔主的母體,早死了至少一萬次了。”他低聲說道,氣息中壓着野獸的味道。
“人只能死一次,一萬次這種浮誇的形容,還是少用比較好。”
微笑着,失神的眼眸看向了別處。
聞言,抓着百里的頭髮的手再度收緊,頭皮因此被扯得一陣發痛。
百里還是面無表情,安靜地看着他。
虛無一於是伸手掐住他的肩胛骨,稍一用力,骨頭便發出即將脆裂的咔咔聲。
“……爲什麼總是這樣的表情,他們對你而言真的很重要嗎?”
百里沒有說話,只是笑容中多了幾分酸楚。
這恍如水中影的捉摸不透讓虛無一再度地興致盎然。
他鬆開鉗制,俯瞰着倒在紗絹上的凌亂姿容,冷聲道:“盡你的全力,掙扎給我看吧!”
聞言,百里卻只是扭過頭,木然地看着牆上的光和影。
“隨便,反正我沒機會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