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林寧喚了宋靈兒進來,讓她去尋筆墨紙硯。
宋靈兒早就在門口候着了。
東西俱已裝上馬車,林寧沒喚她也不好直接進去,卻是怕這謝瑩又想了什麼轍來坑害自家主子。
白瞎了主子那兩盆花兒了!
此時林寧一喚,宋靈兒跟兔子似的三步兩步的跳進院子裡,聽了林寧說要寫合約,便又去外面已經裝好的箱子裡將文房四寶拿了出來,自覺的在大槐樹下的石桌旁站了,磨墨拿筆等着主子吩咐。
謝瑩見了,驚訝道:“妹子這丫頭還通文墨,可是不俗。”
林寧也不客氣,點頭道:“比我強些。”
謝瑩竟覺得這話有些接不下去了,只有笑笑。
林寧說着,宋靈兒很快便寫好了合約,一式兩份,二人看了,均無異議。又尋來紅色印泥,正正式式的按了手印,一人一份拿了。
“瑩姐此去京城我卻是送不得你了,在此祝你一路順風。”林寧道。
不知怎麼,她有些預感,她與謝瑩怕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謝瑩緩緩點頭,一雙美目中竟也有些傷感,執起林寧的手,“妹子,我也祝你一路平安。此次一別你我姐妹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林寧緩緩抽回手,“有緣自會相見。”
謝瑩微嘆一聲,緣份之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樊氏過來,回稟說天色不早,應該啓程了。
林寧衝謝瑩一笑,“瑩姐回去吧,我們這便要走了,你多珍重。”
謝瑩眼中滲出溼意:“妹子,我……”對不起。
謝瑩脣角嚅了嚅,終究沒有說出來。
李媽媽上前勸道:“大小姐,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林娘子怕是還要做些準備,咱們還是先回吧,以後您還可以去青州看林娘子。”
青州啊……此時任誰都知道李媽媽說的不過是一句安慰的話罷了。且不說謝瑩能否回來,便是不會留京,青州對她來說也算是個傷心地,更有郭家在,她應是不願再去的。
謝瑩聞言笑了笑,眼中一滴淚珠滑下,對林寧竟是屈膝行了禮:“妹子,保重。”
林寧撫着自己的肚子,並未讓開半分,這一禮,她便受下了,也只當前事是非前事了,“瑩姐這是做什麼?李媽媽快扶瑩姐起來。”
李媽媽忙上前扶起謝瑩。
謝瑩用絲帕按了按眼角,淚痕雖無,但眼圈兒依然是紅的。
“咱們走吧!”謝瑩看了眼林寧,側首對李媽媽吩咐了一聲,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林寧定定的立在大槐樹下,看着謝瑩離去的背影,清風徐來,帶起一陣槐花兒香。
“娘子……”樊氏擔憂的上前幾步,看向林寧。
林寧自失一笑,樊氏以爲她會傷感?還是會怎樣?
說到底她還是一個心如鐵石、睚眥必報之人。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做過的事永遠不能回頭,“對不起”在她林寧這裡換來的絕不可能是“沒關係”。
謝瑩,願你能沿着自己選擇的路一直走下去。因爲即使你回頭,路那頭站着的,也絕不是她林寧。
蕭臨淵不知什麼時候出來,走到林寧身邊,一手攬着她的腰,“走吧。”
林寧點頭,邁步朝大門口走去。
因着林寧有身孕,馬車行進的速度並不快,一路上走了四天才算到了青州城。
林寧吁了口氣,掀開車窗上的簾子打量着不遠處的城門。
古老的城牆高大而堅固,進出城的人們排成長隊,正等待着軍士們的盤查。
馬車行行進進,終於行至城門近前。
宋儉在前頭的馬上,下馬遞了路引及戶帖。
那兵士卻沒接,反而走向馬車,喝問道:“車上坐的什麼人?”
宋儉笑道:“車上坐的是我家主子和夫人,從盛德搬到青州府的,您多照應。”
說着拉着那兵士悄悄渡過去二兩碎銀,那士兵先一是愣,隨即便是一抹了然,手腕一翻,銀子已落了袖袋。草草的翻了翻文書,又還給宋儉,便揚了揚手,“走吧!”
宋儉朝他拱了拱手,“多謝您了!”
林寧訝異的看着這一幕,倒沒想過平日裡嚴肅剛正的宋儉居然也有這樣油滑接地氣的時候。
蕭臨淵將手中翻着的書放到一邊,順着挑起的窗簾縫隙掃了外面一眼,脣角微挑:“怎麼?”
林寧搖搖頭,老實道:“只是覺着宋管事與平日有些不同罷了!”宋儉現在跟在蕭臨淵身邊,充做管事。
蕭臨淵失笑,“當過兵的,有幾個真正清正的!”
從兵營裡呆過的,首先學會的便是低頭做人,小心做事,除非你是什麼皇親國戚,要麼就有蓋世神功,否則還是隨大流的好。
“嗯。”林寧明白。和末世一樣,拳頭纔是硬道理,打不過人家,可不就得屈服。你當末世的那些女人們都願意迎來送往一雙玉臂千人枕?不過是爲了活命不得不的低頭罷了。
馬車又緩緩行進起來,沿着一條青石板街向城內走動。
道路雖不如盛德主街寬闊,但兩旁俱可見店鋪、門牌,顏色也不如盛德內城來的鮮豔,倒是別有一番厚重之感。
想是因着盛德城不過是近幾十年因着錦江碼頭才發展起來的,而青州城做爲府衙所在之地,也算是數朝古城,自然也帶了一些歷史的積澱。
只是,這街上的人怎的這樣少?店鋪也只開了六、七成。
再仔細看去,街上行人多半是面黃肌瘦,精神不佳,眼神中也透着一絲麻木。
“青州比不得盛德,有你們救濟的及時,百姓們凍得凍,餓得餓,死了接近四成。這還算好的,再往北的幾個州府,死亡率能接近一半。”蕭臨淵沉沉的聲音冷不丁的響起,細聽下來,竟是冰涼的不帶丁點感情。
正說着,對面一輛朱漆雕花馬車行至,後面還跟着一輛青釉小車,一前一後停下。
後面那小車上,四個身着淺碧色一般樣式的豆蔻少女依次下得車來,行到前面那輛車前,一人拿過矮凳放在車下,一人撩起車簾,兩人在一旁垂手侍立。一個身着桃紅色春衫,頭戴銀絲攢花簪的少女下得車來,緊接着又回身去迎車上之人。
只見一個戴着帷帽的女子伸出一隻手臂搭在那少女手上,長袖半掩,只依稀看得見十指纖纖,白如凝脂。
那女子在少女攙扶下離了馬車,往一旁一座高大牌樓走去。
林寧遠遠一眺,寫的是“金福祥”三字,精神力稍稍一探,便已知曉,這是一間銀樓,專賣金銀珠寶首飾。
那女子直接被迎去了二樓,顯然是個貴客。
林寧收回精神力,略嫌無趣的放下窗簾。
這世界就是這麼現實,有的人餓得吃不起飯,有的人卻照樣過着他們悠閒自得的日子。
這就是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