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兩腳的。
那天程七七一直拿着話筒唱歌,後來乾脆坐到點唱機前面不走了,直接拿着話筒唱完一首再點下首。陸之昂一直哇哇亂叫說受不了這個麥霸。立夏開玩笑說,看樣子她以後是準備當一個歌星了。
立夏看着七七心裡有一些羨慕,七七唱歌是很好聽的,似乎七七做什麼事情都是很好的,唸書也好,全學校的學生幾乎都是她的朋友,爸爸媽媽疼愛照顧,畫得一手好畫,人也長得漂亮,總之就是個十全十美的人。
大家似乎都在盡情地釋放壓抑的情緒,啤酒一拉開就甩了滿屋子的泡沫。一羣人上竄下跳地瘋脫了形。某某抓着話筒喊着我是番茄,然後地上躺了個人接了一句,你好很高興見到你,我是黃瓜。
唱到12點大家都累了,於是作鳥獸散。剩下七七立夏小司和陸之昂。四個人望了望不知道去哪兒。然後決定隨便走走。
淺川的夜晚總是很寧靜的,沒有過多的霓虹和喧鬧的人羣。這裡的人大多過了11點都會睡覺了。所以四個人走在街上連鬼都看不見一個。
後來逛到街心公園於是大家坐下來。傅小司和陸之昂頭頂着頭地躺在公園的躺椅上,立夏坐在他們旁邊的那張椅子上,七七有點累了於是躺在她腿上睡覺。
夏天的夜晚總是顯得很潮溼而悶熱,周圍很多蟲子飛來飛去。立夏覺得自己似乎也有點困了。傅小司和陸之昂的對話也漸漸地聽不清楚。
模糊中立夏感覺傅小司靠過來,低着聲音問,你最後還是填的中央美院麼?一直沒來得及問你。
立夏覺得傅小司的聲音像是一種催眠,低沉的帶着恍惚的磁性。
她點了點頭,然後馬上意識到光線太暗他看不到自己點頭的。於是馬上說了句,恩。也是不輕不重的。
如果大學還是在一起,恩,我是很開心的。
立夏突然覺得心跳突然就漏了那麼一拍。當初自己決定和傅小司填同一所大學的情景一瞬間又浮上來讓自己覺得緊張而惶恐。只是她很奇怪陸之昂爲什麼一直沒有說話。按照以前的情景這個時候陸之昂肯定早就插了很多句話進來了。立夏轉過頭去,昏暗的光線裡還是可以看到陸之昂躺在那兒,亮着一雙眼睛,中間間隙眨了那麼兩三下。
立夏問,陸之昂,你呢?
陸之昂停了好像那麼兩三秒鐘,然後吐出兩個字,上海。
立夏點點頭,說,恩,那蠻好,和七七在一個城市。
滾。傅小司的聲音擡高了一點,立夏聽得出傅小司的話裡面有一些生氣。
陸之昂坐起來,咳了咳,說,恩,立夏,其實我是考去上海財經,但是不用去那個學校唸書,只是需要那個大學的資格,考進財大里面設立的中日交流基地班,然後……直接去日本。
啊,以前沒聽你說過麼。
恩,我也是今天……才告訴小司的。
……
好像大家都睡着了,凌晨三點開始氣溫下降,周圍悶熱的暑氣好像散了,大團大團略微帶着寒意的水氣瀰漫開來籠罩在街心花園裡面。立夏覺得有點冷,還好腿上七七的臉傳來一些微熱的溫度。然後立夏似乎也睡着了。朦朧中有人給自己披了件衣服。只是太疲倦沒辦法睜開眼睛看看是誰。
只是衣服上青草的香味立夏是熟悉的。
立夏像是做了個夢,一切恍惚地回到三年前。自己第一次來到淺川,一出車站被整個城市遮天蔽日的香樟嚇住了,那個時候陽光如同現在一樣耀眼。淺川一半在陰影裡,一半陽光照耀。
夢裡很多人在笑着,滿臉滿臉散發着光亮的幸福。
第二部分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1)
1995年夏天。高中開學第一天。
其實立夏到淺川才三天,可是感覺像是對這個城市格外的熟悉。那些高大的香樟像是從小在自己的夢中反覆出現反覆描繪的顏色,帶了懵懂的衝撞在眼睛裡洋溢了華麗的轉身。立夏覺得淺川應該是沒有夏至的,無論太陽是否升到最高,可是這個城市永遠有一半溫柔地躲藏在香樟高大的陰影下面,隔絕了塵世般閉着眼睛安然呼吸。
那些香樟從公車高大的玻璃窗外一棵接一棵地退過去。立夏昨天住在一個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親戚家裡,前天已經把生活用品搬到學校去了。這是立夏有生以來第一次住校,在初中畢業之前立夏一直都是走讀的學生。對住校生活有着多少的嚮往。而且立夏也不願意住在陌生人家裡。來的時候媽媽問她是願意住在學校還是親戚家裡,立夏果斷地親了媽媽一口然後說我住學校的。
太陽斜斜地照進窗戶,應該是走出香樟了。立夏閉起眼睛想。閉上眼睛就出現媽媽的臉。立夏覺得以前自己似乎沒有這麼依戀過家裡,可是一旦離開,全身所有地方都像約好了一樣一起悸動起來。肌肉血管神經全部細小而微弱地跳動着。
七七也從室縣考到淺川來了,七七從小和立夏一起長大,念同一個小學念同一個初中,畢業順利地考進同一個學校。可是七七的父母從室縣過來親自送七七去上學,她的父母開着小轎車來的,七七問立夏要不要一起去學校,立夏說不用了。立夏想自己終究不是嬌貴的人。開着轎車去學校這種事情對於自己來講是和坐着火箭去旅遊一個概念。
紅綠燈。
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已經多了個人。單腳撐地斜斜地跨在山地車上。他的頭髮蓋住了一些眼睛。他就那麼安靜地停在馬路邊上,像是隔了另外一個時空。那個時空裡只有他一個人,所有的事物全部靜止不動。只有他擡頭低頭成爲微弱變化的風景。
立夏看了他一會兒,他安靜地趴在自行車的把手上。白色的T恤被微微地投上了香樟的樹影。他的頭微微地轉過來了一點,然後眉目突然衝進立夏的眼睛。她不得不承認這是她到淺川來所看到的最好看的一個男孩子,帶着他人沒有的乾淨,像是無論在擁擠的街道上走多少個小時灰塵都無法染到身上一樣。
只是立夏還是微微皺了眉頭。因爲他漂亮的山地車和他衣服背後若隱若現的CK的經典LOGO圖案。立夏終究是不喜歡這樣富有人家的男孩子的,只是他那張乾淨的臉讓人討厭不起來。而這個時候他朝立夏的窗口轉了過來,立夏看到了他的眼睛,帶着茫然蒼茫的霧氣,立夏像是覺得在看一面清晨籠罩了寒霧的湖。立夏覺得他只是轉到了車子的方向,可是他卻什麼都沒有在意什麼都沒看,他的眼睛是沒焦點的。
然後綠燈。車子緩慢地前進。明與暗反覆交替,不斷地進入樹陰再不斷地走出。
立夏依然閉着眼睛,然後一晃一晃地出現剛剛那個男孩子的臉。
每個學校的開學典禮都是無聊的,無論是初中還是高中。這是立夏坐在擠滿人的操場上的時候想到的。這個學校的香樟比這個城市的任何地方都要繁盛。找不到整片整片的陽光。
這讓立夏覺得很安心。
她想起自己的初中那個紅土的操場,白色烈日下那些男孩子揮灑的汗水還有操場邊拿着礦泉水安靜站着的女生。操場上是蟬聒噪的叫聲,讓整個夏天變得更加的炎熱。立夏整個初中沒有喜歡的男孩子。七七說立夏真是個乖乖女。立夏也沒有否認,只是內心知道自己沒有喜歡的男生並不是自己不想去喜歡,而是沒人值得去喜歡。立夏心裡有一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的人,這個人的面容立夏從來沒有見過,可是每個晚上立夏在窗戶前看書寫字的時候草稿紙上總是不經意間就寫了他的名字。那個名字像種不安分但卻默不做聲的神喻,黑暗中閃了模糊的光。
校長在主席臺上講得越發得意且文縐縐起來,這讓立夏有點受不了。於是她決定不再聽他所講述的事情,而且也的確沒什麼值得聽的。這些東西從念小學一年級開始每個老師都曾經反覆地講過,無非是不準幹什麼不準幹什麼,而且奇怪的是從小學到高中,九年過去了這些不準乾的內容從來沒有變化過。立夏想到這裡就有點想笑出聲來。
於是立夏開始看那些香樟樹。儘管這也是一件看上去很無聊的事情可是立夏覺得比聽校長講座好多了。影子和影子的交替讓時間變得迅速。可是感覺卻出了錯,像是緩慢的河水漫過了腳背,滴答滴答的節拍慢了下來。
立夏一回頭就看到了早上來學校時看到的那個男孩子,在很後面。他的臉從他前面兩個女生的頭中間透出來,卻比兩個女生長得還要精緻。立夏想真是見鬼了。恍惚地聽到他在和他旁邊的男孩子說話,立夏覺得有點驚訝,因爲她想象不出什麼聲音是符合他的。然後模糊地聽到旁邊的人叫他什麼“小四”來着。
小四?怎麼會有人叫這麼奇怪的名字?立夏想不出來,搖了搖頭然後繼續看樹。
午休的時候立夏沒有去食堂吃飯,她拿了從親戚家裡帶來的便當。她坐在樹下面一邊吃一邊翻着一本名不見經傳的美術雜誌。立夏之所有每期都會買這本雜誌是因爲這上面的一個叫做祭司的畫家。立夏從念初二的那年突然有一天在這本雜誌上看到了祭司的一幅叫做《失火的夏天》的畫之後就開始喜歡上了這個畫家。儘管立夏從來不知道祭司的性別名字長相是哪兒的人。可是立夏想他應該是個年輕的男子,有着好看的眉眼和不愛說話的性格。祭司的那幅畫裡夏天完全燒起來,映紅所有的天空。有一些蘆葦在紅色裡描出亮眼的邊,那些飄搖的蘆花起伏在畫面之上。天空有着唯一的一隻鳥,斜斜地穿過厚厚的雲。翅膀覆蓋了所以未曾尋到機會講述的事件。時間緩慢流動。
從那一本雜誌之後立夏每一期都會在那本雜誌上看到祭司的畫。像是一種安慰或者說是溝通,那一張一張洋溢了各種色澤的畫成爲立夏生命裡成長的點綴。緩慢地,緩慢地,嵌在了立夏單薄的青春裡面。
她開始對祭司莫名其妙地迷戀起來,在每個夜晚反覆猜度。他撫摩畫紙時,什麼樣;他低頭削鉛筆時,什麼樣;在他在畫板上從一種顏色調成另一種顏色時,他眉毛向上的角度,
什麼樣;在他把畫卷進畫筒心跳快了一拍嘴脣乾燥舌頭下意識地舔了下嘴脣時,什麼樣;他白天,什麼樣;夜晚入睡,什麼樣。這似乎成爲一種習慣,一直到立夏高中畢業。而對祭司的喜歡已經成爲信仰的一部分,立夏是明白的。祭司的畫裡總是有種類似葬送青春的感覺,立夏很多時候都會覺得他是個穿着黑色而厚重的牧師長袍的人,站在昏黃的道路旁,沉甸甸地目送了一次又一次沒有歸途的送葬。有鳥轟然飛過。
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夏天的中午總是庸懶,熱度,光度,味道,一起瀰漫開來,覆到眼皮上就變得沉重,呼吸慢了起來,然後就睡過去。很多箇中午立夏就是這麼突然失去了知覺般地昏睡過去。
等到立夏醒來看手錶,她叫了聲“該死”狼狽地收拾起東西往教室跑。
立夏總是後悔自己這樣子鹵莽的性格,好像七七就從來不會。手上拿着畫冊便當盒書包,讓立夏看起來格外地狼狽。然後在三樓的轉角,立夏突然覺得前面有人影,但停下已經是不可能。於是撞上去了。柔軟的的T恤微微有點涼,再往前就觸到了有溫度的肌膚。立夏的臉撞上後背脊樑,感應了兩側突起的肩胛骨。棉質的味道和混合了香水和汗水,卻有着青草一樣毫不濃烈的嗅覺感。慌亂中手裡的東西哐啷全部掉下來,穩不住身子下意識就抱了下那個人的腰,等反映過來馬上縮回了手,可是溫度卻在手上燒起來,一縮回來重心不穩,於是重重地摔下去。
其實就一兩秒鐘的事情,可是立夏竟然記得了每一個細微末節,立夏跌坐在地上,擡起頭眼前就出現了黑色的眉毛,眼睛,鼻樑……竟然是上午在公車窗外看到過的那張臉。那張臉沒有任何表情,除了微微地皺了下眉頭。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