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青青還在深深地震撼之中。
十聖不仁,以天棄爲芻狗。
天棄不仁,以蒼生爲芻狗。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一飲一啄,皆是因緣。
佛聖繼續在笑:“這一次的無量劫也將至了,衆生遲早難免毀滅,不妨就隨天棄之人胡來一通,那樣至少貧僧還有希望活下去。”
“你們選中了無量劫子,卻又不相信他,這就註定了你們十聖的失敗!”歐陽青青眼神堅定如鐵,“可是我相信獨孤敗義兄,他跟天棄之人絕不一樣。天棄之人做不到的,他一定可以!”
佛聖哂笑,笑歐陽青青的天真。
“情人眼裡出西施,你當真以爲他就無所不能了麼?”佛聖摸着肚子,一臉和藹,“我的故事已講完了。接下來該你講了,給我講講你和他之間的故事。”
歐陽青青故作不解:“我和他?哪個他?”
“當然是你心裡的那個他!”佛聖的聲音似已有了一種魔力。
洞察一切的魔力。
所有的僞裝,在佛聖面前都無所遁形。
胖胖的臉上的一對小眼竟能直接鄙視內心。
歐陽青青顯得有些慌了:“你既然什麼都看得出,你自己看就是了,何必要我講故事?”
“我看出來是一回事,你講出來是另一回事。”佛聖似在激將,“你難道不敢講了麼?”
歐陽青青只覺一瞬間心頭大亂,搖了搖頭,似乎要將一切都甩掉:“我跟他沒有任何故事!”
佛聖微微搖頭,看起來絲毫不像是敵人,而是一位慈祥的長者一般,循循善誘道:“我來問你,我是爲了活命而戰,而你是爲了什麼而戰?”
“我爲了什麼而戰?”
歐陽青青的腦子裡已亂得如一鍋大雜燴,她發現自己從來沒有仔細地想過這個問題。
龍聖蕭凡大仁大義,爲了衆生的未來而甘願堵上自己的性命,這是何其高尚的精神?
歐陽青青承認自己並沒有那麼高尚的精神。
“我是爲了……拯救……”歐陽青青吞吞吐吐,顯然自己也相信不了自己的話。
“拯救蒼生麼?老套!好笑!”佛聖的話如冷水般澆下,“你以前是黑殺的殺手,殺人無算,從來不把他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即便如今已改邪歸正,但你捫心自問,你對他人的死活又在乎多少呢?”
歐陽青青根本一直都不在乎他人的生死。
以前的她可以爲了自己高興而隨便殺人,現在只保證自己不會濫殺無辜而已。
這也是一種進步。
她忽然想清楚了一個理由,爲何而戰的真正理由。
但她絕不願接受這個理由!
歐陽青青抱住頭,纖細白皙的手指插入了髮鬢之間,顯得極爲無助,極爲難受。
但佛聖已替她說出了這個理由:“你當然是爲了獨孤敗。你只求跟在他身後,跟他一起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女人啊,有時候實在是太容易就滿足了。”
“他已將你忘得一乾二淨,你卻還苦苦守在他的身後,現在即便你戰死,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你爲他的意志而戰,這是否有絲毫的意義?看着他幸福,你難道真的就幸福?你難道只滿足於得到一個背影?”
歐陽青青感覺自己像是墮入了深淵,漆黑一片,深不見底,正在極速下沉,而且似乎將要永遠地下沉,無論如何掙扎,也改變不了,什麼也抓不住。
佛聖的話語偏偏又像是生着倒鉤的毒鞭,一鞭一鞭抽在她瀝血的心上。
這種狀態下,歐陽青青已完全無法集中精力,更何談使用出快劍?
快劍雖然只是在手裡,
出手的那一瞬無疑卻是集中了全身的力量,全身的精力。制敵的過程可能會很短,但那一瞬所耗費的心力卻是難以估量的。
現在,無論誰都可以輕易地擊敗歐陽青青。
佛聖當然看得出現在的形勢,可是他並不着急。
人類看着螞蟻庸庸碌碌、戰戰兢兢之時,也不會着急想要置螞蟻於死地的。
佛聖用手摸着下巴,樣子十分得意。
“呵呵……”
銀鈴般的笑聲忽然響起。
那樣的聲音,已不僅限於風鈴的聲音,更像是泉水叮咚、黃鶯出谷,更像是花開的細細聲音,抽芽的自然清新。
是歐陽青青在笑,她的眼睛就像是裝滿了自然的靈氣。她笑着道:“我所做的自然是我願意做的。至於爲誰而戰我無需答案,因爲我從來不喜歡想得太多。”
——想得少一點,就沒有許多的顧慮和迷茫,那樣做出來的行爲才真是率性所發,纔是真性情。
——所以說人生難得糊塗。傻子通常比聰明人快樂。
歐陽青青一點也不傻,但無疑已找到了傻子一般的快樂。
這下,輪到佛聖手心冒汗了。
莫非剛纔歐陽青青做出痛苦迷茫的樣子只不過是誘敵之計?
如果佛聖輕敵大意地出手,恐怕此刻就成了一個死掉的佛聖了。
歐陽青青的快劍得到了獨孤敗的傳承,她的冰雪聰明也不比獨孤敗的古靈精快差。
佛聖還是不露怯,追問道:“你真的已想清楚?爲他而戰值得?”
歐陽青青笑道:“我從沒有想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如果我非要你想清楚呢?”
佛聖還在笑,已是獰笑。
“你可以試試。”歐陽青青語氣很是隨便,甚至也就隨隨便便地站着,沒有半點防備的樣子。
但是佛聖不會看不出這種狀態的可怕。
歐陽青青全身無處不是空門,反而處處又都不是空門。
她就像是一棵草、一朵花,天然而成,就像是一塊石、一朵雲,靈動自然。
這種境界,就是天人合一。
即便是十聖,也不一定每次戰鬥中都能進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這種狀態需要機緣,妙手偶得之,可遇不可求。
但是佛聖畢竟是佛聖,手中金光一閃,便生出了一朵蘭花。
好佛聖:拈花微笑,身如寂滅。
歐陽青青已察覺到了,隨着佛聖這一笑,這塊空間,重陽道器九宮格的這一個格子之內,發生了一種奇異的變化。
本質性的變化,從構成物的根源開始變,變得虛幻,連同自己對自己的感覺也變得虛幻。
佛光萬丈,從佛聖渾身散發,他的笑也顯得虛幻。
佛聖的聲音也虛幻:“我是第一個進入九宮格之內的人,所以我有足夠的時間在裡面設計出我佛的天音大陣……”
☆☆☆☆☆
一切都消失。
無邊無際而狹小無比,因爲眼前黑暗,完全未知。
黑暗到足可以跟自己對話。
這只是歐陽青青的意識界。
可是她的意識界現在已不容自己主宰,她自己也意識不到這裡的真假。
她忽然惶恐。
口裡有着自己的堅強樂觀,面上有純乎天然的笑容。
她真的樂觀?真的甘心?
如果真的堅強,她也不會拒絕着想清楚自己爲獨孤敗做的一切是否值得了。
她的堅強甚至可以將自己欺騙,但也僅限於白天。
當夜幕降臨,夜深人靜之時,作爲一個女孩子,她
怎能不在潺潺夜風疏疏月光下想起心事?
——她不是傻子,所以不能真的快樂如傻子。
清醒就是一種苦痛。
若換了獨孤敗,自說道沒心沒肺,在這樣容易想起心事的夜裡,他只求喝個酩酊大醉,醉到自己連自己的腿都找不到,當然也就找不到自己的心肺。
歐陽青青總不能時時喝酒,她畢竟是個女孩子,而且並不喜歡喝酒。
所以她才無法排解寂寞的心事。
——就像此刻一樣。
“我不甘心!你曾經引導我指引我,對我愛護有加無微不至,甚至不願強迫我拂逆我半分。可是當你忘掉我的時候,卻只不過用了轉身的一個瞬間。”
心事浮沉,嫉恨也孕育而生。
沒有女人是真正不嫉妒記恨的。
她們永遠不能理解,真正的男兒漢們,前一刻還拼個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下一刻卻能稱兄道弟、共醉明月。
男兒也有嫉恨,但真男子的嫉恨只會像蜻蜓點水一般。
女人的嫉恨不同,只會暗暗生根,瘋長不休,如沙漠裡的植被,表現出來的只是鬱鬱蔥蔥和和美美的一部分,而深埋地底的嫉恨之根已深入了黃沙深處。
佛聖的聲音如幽靈:“是誰奪走了他?”
歐陽青青雙目發直,機械地回答:“陸雲雙!”
佛聖道:“你恨不恨她?”
歐陽青青似乎要咬碎這兩個字:“我恨!”
佛聖道:“你想不想殺了她?”
歐陽青青道:“我想,做夢都想!”
佛聖道:“那你爲何遲遲不動手?你本來有的是機會。”
歐陽青青道:“因爲我怕,我怕他爲此恨我一輩子。”
佛聖道:“你不必怕,至少有兩個理由。”
歐陽青青在聽着。
佛聖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我先問你,獨孤敗的快劍一共傳了幾個人?”
歐陽青青道:“一個。”
佛聖道:“是誰?”
歐陽青青道:“是我。”
佛聖道:“這說明了什麼?”
歐陽青青着實不解,所以反問:“這說明了什麼?”
佛聖道:“這說明你在獨孤敗心中的位置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這就是你不必害怕的第一個理由。”
歐陽青青重複道:“我在他心裡是獨一無二的。”
佛聖道:“第二個理由就是現在你殺了陸雲雙,沒有任何人會知道。當然獨孤敗更不會知道。”
歐陽青青點頭,似已無了魂魄:“可是我沒有把握勝她,她已得了劍聖傳承。”
佛聖道:“你有把握,現在她正跟魔聖激戰,只要你出手,她就必死無疑。”
歐陽青青又點頭,接着搖頭:“可惜我們現在被分隔在重陽道器的不同格子內,無法照面。”
佛聖循循善誘:“沒關係。方纔我與魔聖最先進入重陽道器,已合力在這兩個格子間打通了一條通路,你看,就在那兒!”
沒有什麼通路。
但完全黑暗的空間裡忽然出現了昏暗的場景。
陸雲雙正被魔聖追殺的場景。
魔聖恐怖猙獰,緊追不捨。
陸雲雙半身是血,渾身帶傷。
歐陽青青丟魂兒的眼睛忽然發亮。
陸雲雙也看見了歐陽青青,並且正努力朝她趕來:“青青姑娘,救我!”
絕望中的陸雲雙就像是發現了救命稻草,她跑到歐陽青青身前,便無力地跌倒。
她已被逼到絕境,追殺的過程已耗費了她所有的潛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