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敗卻笑了,幾乎是放聲大笑:“你關心的是我,何必牽扯什麼傑作?”
鐵師傅蕭然道:“不管怎樣,你現在的狀況,神仙也難救。唯一的方法便是找回承影,再續人劍之緣……神劍下落究竟如何?”聲音到最後,已變得疾言厲色,大聲呵斥。
獨孤敗淡淡的回答:“我送人了。”
鐵師傅:“送給誰了?”
獨孤敗:“送給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送給了別人,就絕不會再要回!”
鐵師傅:“所以我早說了,你想死!”
獨孤敗:“男兒重諾,豈能反悔!”
鐵師傅:“一個死人,還要重諾?”
獨孤敗:“一死以酬諾言,大丈夫該當如此!”
鐵師傅的臉鐵青,忽然漲得通紅,又生出紫色,他實在已氣得不輕。
——如果你好心關懷一個人,這個人非但不領情,還一大堆歪理,你的臉色一定也不會比鐵師傅好看。
獨孤敗笑着道:“你該知道,跟我講道理,本就是對牛彈琴。笨牛狗屁不通,雅士何須生氣?”
鐵師傅展顏,笑了,悽愴地笑:“你的命本就是你的,似乎本就跟區區鐵匠沒有關係。”
獨孤敗抱拳:“有勞掛懷!”
鐵師傅:“話說得已夠多,最後告訴你,百日之內不取回承影,你有死無生!”
獨孤敗:“百日,已足夠長了。大丈夫即便想要建功立業,一日足矣!何況尚有百日之久?況且天有不測風雲,說不定明日我便遭遇什麼意外,哪裡管得了什麼百日後的死活……”
鐵師傅打斷他的話:“渾小子簡直跟當年的重陽老道一個樣。”
獨孤敗忽然道:“你如果不是歐冶子,那麼他是你兒子,還是你是他兒子,或是兄弟,抑或姐妹?”
胡說八道一向是獨孤敗的強項,旁敲側擊更是他的拿手好戲,鐵師傅卻也不以爲意:“褪去元神,帶走一世修爲,破而後立,我才能一心鑄劍!”
獨孤敗略加推測,便已瞭然——上古巨匠歐冶子自褪元神,駐留於神劍山莊密地石壁之中,而剩下的肉身,則成爲了完全爲鑄劍而活的鐵師傅!
此刻推想,歐冶子在密地展現的實力不過是冰山一角,他的真實實力只怕與終南七子不相上下,只是不知跟繼承妖界大聖的上官飛燕相比,孰強孰弱?
鐵師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人間至道,可分爲三——極道、滅道、破道。當年的歐冶子,區區【破道峰境】爾!”
他繼續道:“【人界破道】、【魔界劫魔】、【神界真神】,並稱【三才】;再加上【妖界大聖】、【冥界靈皇】,並稱【五極】。”
——五極,顧名思義,五種達到極致的境界。
這些原本只在傳說之中,獨孤敗未意想到,傳說中人自己竟然已經遇到了兩個,或許更多——終南七子虛虛實實,想來至少也進入了破道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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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或多或少跟她相對自己壓倒性的實力有些關係,此刻得知她妖界大聖可怕的巔峰地位,心中一方面頗爲釋然了,但另一方面又躍躍欲試,想要有朝一日能夠與五極並驅馳名。
——灼熱狂放、萬丈豪情倏忽生於胸臆,此刻獨孤敗倒忘了自己只有百日之命。
不過鐵師傅很快就潑他一桶冷水,道:“不取神劍,命不久矣,好自爲之!”驀然離開,片刻後隔壁又傳來不斷的鏗然打鐵聲。
獨孤敗愣了半晌,忽然一笑,大聲道:“替我向衆師兄弟和老道士問好,我去也!”展開影翼,果然如鐵師傅所說情況已被穩住、影翼不再生疼,大鳥般掠起,破窗而去,很快就消失爲遠空的黑點。
片刻後,天際又是青光一曳,獨孤敗鬼魅般飛回,落到鐵師傅面前,騰在冒煙的爐子之上,居高臨下:“差點忘了,我是怎麼回來的?送我的狼兄現在何處?”
鐵師傅頭也不擡,繼續鏗然打鐵:“灰狼是友非敵,救人安圖回報?快快去矣,勿要擾我清修!”
“我偏要擾了!”獨孤敗俯衝而下,圍着鐵師傅轉了數圈,殘影重重疊疊,如封似閉,內外數層,密匝匝一片,影未消時,人已去得遠了。
——【幻影留形】,這也算是速度極致衍生出的一項本領。
利用超速小範圍的擾亂時空,這份本領與天賦異稟擅長時空的驚才絕豔倒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原理有不同,本領有高下而已。
似乎轉眼就把只剩百日的壽命給忘了,獨孤敗十分愜意地回到了乘龍學院。
院長室裡,蕭凡坐在太師椅上,翹着腿,閉着眼,模樣比獨孤敗還要愜意。
獨孤敗忽然有一種想要狂扁蕭凡的衝動——我替你賣命、刀光劍影、陰謀詭計中數次險些丟了性命,而你見了不辱使命的屬下,竟然當作沒看見一樣,閉着眼等着他彙報任務結果。
無明業火已燃得很盛,但獨孤敗終究沒有發作,他畢竟不是氣量狹小的人。
更何況現在還需要院長幫助自己上神界。
慵懶的陽光灑遍院長的身上,他睜開眼,慢悠悠地站起,慢條斯理地整了整着裝,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兩口水,漱了漱口,清了清嗓子,然後又旁若無人地坐下,從桌上一大摞的文件中取出一份,俯身桌上,開始例行公事,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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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忽視獨孤敗的存在,似乎眼前這小子空氣般的無形無影。
既然如此,獨孤敗也不準備將院長的存在放在眼裡。
他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抱着一隻醜陋的癩皮狗走了進來。
病怏怏的狗被獨孤敗放在打開的窗格之上,然後他就恭恭敬敬地站在有氣無力的狗的身前,向它行極尊敬的注目禮,用昂揚的聲音向它報告:“報告院長,神劍山莊一行共歷時一月零十四日,圓滿完成任務,請【影】下達指示!”
蕭凡拍案而起,獨孤敗一臉肅穆,心中早已是大笑。
鬍子已翹到了額頭上
,漲紅了老臉,氣呼呼地道:“你在跟誰說話?”
獨孤敗目不斜視,對着癩皮狗深深一揖,道:“我在向院長報告!”
癩皮狗耷拉着腦袋,半眯着眼,吐出病黃的舌頭,呼出腥臭的氣,懶懶散散——它自然不明白獨孤敗在弄什麼鬼。
本來自己躺在一邊的馬廄旁,正舒舒服服地曬着太陽,卻被眼前這莫名其妙的人給莫名其妙的帶到了這裡。
蕭凡三步作一步衝了過來,也不面對獨孤敗,只對着癩皮狗怒目而視,喝道:“你在跟我說話?”
癩皮狗被這一喝驚得不輕,彷彿夢中人從噩夢中轉醒,驚惶的嗚嗚叫了兩聲,挺屍般站起,夾起尾巴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獨孤敗大笑,笑聲中他已坐到了蕭凡原來坐的位置上。
屋子裡只有一張椅,獨孤敗坐了,蕭凡就只得站着。
繃着的老臉忽然由紅變紫,幾乎氣得冒煙兒,但猛然間繃着的肌肉就舒展開來,盪漾出和悅的笑。
院長畢竟有院長的風度,怎會跟獨孤敗這等混蛋較真?
獨孤敗笑吟吟地道:“我只是覺得院長曬太陽的樣子跟剛纔這位狗兄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蕭凡道:“狗尚且能看家護院,可是有的人卻把事情辦得一塌糊塗!”
獨孤敗自然明白“有的人”指的就是自己,他反問:“神劍山莊的事情難道處理的不好?”
不等蕭凡回答,他又繼續分析:“金葉子只怕此生都不會再找神劍山莊的麻煩,甚至再不會去找任何其他人的麻煩……何況我累得像條死狗,幾次險些丟了小命,這就是糊塗的人能辦出的一塌糊塗的事?”
蕭凡道:“神劍山莊莊主身死,鎮山神劍不知所蹤,最重要的兩件事你都搞砸了,還理直氣壯地跟我說事兒?”
獨孤敗此刻一想,看來任務確實不如自己想象中完成的那麼圓滿,但他還是爲自己辯護:“楚御天狼子野心,你我心知肚明,死了也算是罪有應得!”
蕭凡:“姑且不論楚莊主之死,我問你,神劍純鈞的下落呢?”
獨孤敗又笑了:“神劍是人家的寶貝,丟就丟了,院長何須在意,莫非……”
——莫非院長你老人家也覬覦神劍?
他沒有說出來,這樣比說完所表現的東西反而更加完滿,卻又不失含蓄,各自留一個臺階可下。
可是蕭凡似乎並不想找臺階下,憤然道:“莫非老頭子我想要將神劍據爲己有?”
獨孤敗卻不會管院長如何生氣,接下來的話更加能把人氣死:“既然你已承認了,我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蕭凡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跟一個瘋子講話你永遠都講不明白的,他的道理永遠比你充分,因爲他的道理完全是憑空而生,顛三倒四,倒而癲之,將你弄昏、弄傻、弄怒,然後你就無法反駁了。
——這是蕭凡日後悟出的真理,自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嘗試過跟獨孤敗理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