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與你擦肩而過 (二)
面對曾誠,張易昕的確有自卑感。
她的優點只是家世良好,相貌清秀而已。她實在不能相信,相親的對象是這樣成熟內斂條件好的男人。將近30歲的曾誠,一舉一動都睿智灑脫,一心工作,除了抽菸,沒有不良嗜好,閒時的愛好不過是聽聽音樂、看看書和打一下網球。
她患得患失,對着鏡子給自己評分,得出結論,自己無論才智還是相貌都只是中人資質,哪怕嚮往王子戲碼,也並不曾在現實中奢望自己詩主。理智告訴她,她把握不住這男人。可是對曾誠打來的約會電話說“不”,她做不到。
一次吃飯,到餐館時略早,他們坐休息區等位置,他抽菸,煙霧繚繞中,她只覺得他思緒已經飄遠,她突然不知哪來的勇氣,奪下他的煙:“少抽點菸吧,你什麼都好,就這一點不好。”
他微微一怔,隨即笑了,以後果然在她面前抽菸比較少了。她想,這個男人還是在意自己反應的。
她開始無微不至地關心曾誠,甚得他父母歡心。當曾誠向她求婚時,她鬆了口氣,同時又莫名難過,這個求婚很誠懇,卻實在說不上熱情。
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許冷靜的男人就是缺乏熱情的。
佈置新居時,張易昕從曾誠書房抽屜裡找到了一個盒子,裡面全是曾誠與一個女孩子的合影,那女孩秀麗而有書卷氣,一雙眼睛明亮帶着笑意,而曾誠臉上那樣開懷的笑容則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她的心涼了半截,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待曾誠走進來,看見打開的盒子,只略微皺眉,將照片收好放回原處:“以後不要動我書房裡的東西。”
他如此雲淡風輕,她突然怒了:“你連解釋也不屑於給我嗎?那還有什麼必要結婚。”
“過去的事了。易昕,活到這麼大,誰會沒一點往事,何必要解釋。”
她啞然,卻沒法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沒有任何往事。
她也知道,沒往事只代表她的生活單純平淡如白開水,而曾誠顯然沒將她的“沒有往事”當成必須珍重的優點。
曾誠看她淚水長流,還是停住了腳步:“易昕,你考慮清楚,我對婚姻肯定是認真的,但我沒辦法跟你玩戀愛遊戲,爲一點小事解釋來去沒什麼意思。如果沒一點基本的信任,那還是算了。”
張易昕被徹底噎住,似乎只能怪自己無理取鬧了。曾誠遞紙巾給她,她想,就這個臺階下來吧,可還是不甘心,擡起淚光盈盈的眼睛帶點撒嬌地問:“你爲什麼要跟我結婚?我明明沒你以前女朋友漂亮。”
曾誠帶着點煩惱,微微一笑,說:“何必貶低自己,對我來說,合適的就是好的。”
這個回答當然沒法讓腦袋裡還多少存着浪漫幻想的張易昕滿意,可是她明白,想要大概是不可能了。
婚禮如期舉行,他們很快有了可愛的兒子。曾誠是無可挑剔的好丈夫、好父親,出國會給她買禮物,有空閒時間就會逗兒子玩,應酬需要去聲色犬馬的場合,會帶上銷售副總和辦公室主任,從來不會喝醉失態,從來沒沾惹上外面不知所謂的女人,周圍那些太太無不半是羨慕半是妒忌地誇她好運。
然而他的表現越是無可挑剔,她越是想法多多。這個男人一直保持着冷靜,甚至從來沒在她這個最親密的人面前露出一點縫隙,只能讓她生出無數聯想,而所有的聯想指向的都是他抽屜最下層紙盒裡的照片。
曾誠從來沒將照片收藏起來,仍然放在原處。張易昕會在心情鬱悶時,悄悄走進他的書房,翻出照片,以一種近乎自虐的鞋審視。
那是他的青蔥歲月,而她沒有份參與,與他一塊笑得無憂無慮的是另一個女人。
她想,他曾在別的女人面前那樣開懷縱情,莫非他的熱情全留給了她。
她想,他是不是還保留着對那個女人的回憶,娶她只是因爲她“合適”做一個妻子。
張易昕用懷疑的目光看他接觸的每一個女人,試圖找出與她們相處時,他是否有些微的異樣。當某天她路過公司上去看樣衣時,透過落地玻璃窗看見曾誠與一個頭發綰在腦後、穿着合體套裝的女子正在交談,她的心突然加快跳動,在她看來,那個女子的側面竟然與照片上的女孩子有神似之處。
旁邊職員告訴她,那是新來的人事經理,非常幹練,深得曾總器重。
她開始頻頻到公司巡視,終於有天對從曾誠辦公室出來的那個人事經理無故發作,講出了諸如要自重之類的話。周圍職員全都噤聲,而人事經理只鎮定地挑眉冷笑,說,她覺得更需要自重的是老闆娘。
張易昕氣得發抖,明白自己在職員眼裡實在地位有限,而這全是因爲曾誠並沒將她擺到一個讓大家重視的位置。
曾誠晚上回家後聽了她的控爽只淡淡地說:“易昕,基本上我認爲她說得有道理,我不會因爲那句話就開除一個稱職的管理人員。我大概給不了你要的安全感,這樣鬧下去,大家都難堪,我也很厭倦。要麼,你收斂自己再不要無理取鬧;要麼我們只好分開了。”
他如此輕描淡寫說來,張易昕既害怕又憤怒。思前想後,她還是私下約見了人事經理,艱苦談判後,對方帶着訕笑接受她開出來吊件,答應主動辭職,同時不客氣地說:“曾太太,如果曾總哪怕給過我一絲可以爭取的空間,我也不會走。”
她覺得羞辱,同時又慶幸,這女人果然覬覦着她的老公,如果不是她發現得早……
幾年下來,公司職員見她就正色斂容,貌似恭謹,她也知道他們大概拿自己當笑話看了。她甚至再找不到假想敵,然而神經一直,這樣的的生活讓她日益尖刻冷淡,拿不出耐心做賢淑的樣子誰了。
當曾誠再次說到分手時,她明白自己的婚姻真的是走到了末路。她也厭倦了,可還是拖着不願意痛快點頭,心理矛盾得自己也分析不清,似乎總想看看有沒女人自動浮出水面,又似乎想試探一下這不動聲色的男人到底想的是什麼。
然而還是徒勞。曾誠下了決心的事,幾乎是沒人能改變的。
他給她吊件十分合理,她請來的律師看過後,也點頭承認不必再勞煩他了。當曾誠問她以後有什麼打算時,她先是負氣說:“與你何干?”看他並不動容,她卻氣餒了,“我準備去國外唸書,好歹經濟無憂,讀點自己感興趣的課程也好。”
“這樣不錯。”曾誠簡單地說,“我安排秘書陪你辦手續,有什麼事,請隨時跟我聯繫。”
張易昕並不熱衷於讀書,但還留在本地,與舊識見面,不免被人打上曾誠前妻的標籤。那麼好吧,換個環境,看誰離了誰會生活不下去好了,她這樣想。
兒子的撫養權歸她,但曾誠與她達成協議,她先移民過去,兒子留在國內讀書,待讀完中學後再商量是否去國外繼續學業。
華人的圈子並不大,她仍能聽到國內的消息。不過幾個月,某位太太過來探望留學的女兒,順便帶八卦給她,曾誠與索美一個辭職的銷售經理葉知秋之間有曖昧,已經在當地服裝企業間傳得紛紛揚揚。
張易昕見過葉知秋,那樣秀麗幹練的女孩子,似乎是她揣測曾誠應該喜歡的類型。她當然曾懷疑地打量過葉知秋,而這女孩子着實精乖,對着她的目光始終坦然,年終時公司聯歡,她還高調帶男朋友來亮相。看他們表現得相襯而恩愛,張易昕釋然了。
當着說緋聞說得眉飛色舞的那位太太,她只能咬牙做不屑一聽狀,回家後卻暴怒了,抖着手給自己倒了半杯酒一口喝下去,然後打越洋電話給曾誠,語無倫次大罵他與葉知秋心機深刻,是一對狗男女。曾誠將話筒拿開一些,任她發泄完畢,才說:“現在好受一點沒有?”
她罵累了,覺得疲憊而無聊,發現自己這通火發得完全沒立場。而曾誠只平靜地說:“別再管我的生活了,易昕,好好過你自己的生活是正經。”
再過一段時間,聽說葉知秋已經結婚,而曾誠仍然保持着單身,張易昕吃驚又疑惑:莫非這次仍是自己冤枉了他嗎?
她突然在心底浮起一個念頭:哪怕他是移情別戀了,她大概也會好過現在的感覺,這男人居然只是爲了和她分開而提離婚,對一場婚姻的否定竟然到了這一步。這一刻,她是恨他的。
然而,隔了一個大洋,維持恨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時間和距離都是良藥,張易昕在語言學校適應得不錯,報了大學課程,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真正開始了新的生活,心境日益平和。
過了一年,曾誠如約趁假期送兒子去悉尼探望她,她看着長高不少的兒子,喜極而泣,帶了他到處觀光。晚上兒子睡覺後,她與曾誠對坐喝着紅酒領,直到深夜。
這是多少年來兩人頭次如此輕鬆無拘束地閒聊。她知道他仍然獨身,並無女友,甚至還開玩笑地勸他:“這樣並不符合人的生理心理健康要求,遇到合適的,不妨考慮一下。”
他也笑:“易昕,你居然會開口勸我給兒子找繼母嗎?”
“哪個女人跟你結婚大概也得乖乖聽話,我猜她沒膽子當惡毒後媽的。”
曾誠大笑:“你也留意,找個好男人。”
“我倒是嫁過好男人,可惜他並不愛我啊。”她繼續開玩笑,帶了點心酸。
他斂了笑,認真地說:“易昕,我還是那句話,合適的纔是好的。對你而言,我並不夠好。”
曾誠去客房休息,張易昕卻留在客廳,再給自己倒杯酒,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他們本來有一段並肩同行的緣份,卻只能是在擦肩而過,走上各自的路以後,纔有了遲來的理解與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