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 滿城張燈結綵綠緞紅綢預備兩日後蕭繹的大婚,門庭冷落的先太子府卻迎來宮裡來了司禮監的宮人來傳旨,趙管家急忙大開中門備了香案請昭佩大妝出來接旨。
昭佩對蕭繹的心如今也冷了, 待出來一看, 只見一面生的司禮監只帶了兩個小太監來傳旨, 悄無聲息的送來冊封, 全然不似宮裡正兒八經的擡了一位娘娘。
昭佩在香案前立定了, 也不跪下,冷聲道:“天下皆知我本是蕭繹明媒正娶的妻,這尋常人家以妾爲妻也是要杖責的, 想不到萬民敬仰的皇家大內也能整出這般沒天理人倫的事,這詔書我不接, 哪怕宮裡說我抗旨不尊我也不接。”
那司禮監的人來之前便知這趟差事是個刺頭, 也不頂撞昭佩, 笑咪咪的道:“太后和聖上來之前都特特囑咐小人,後宮之權連着皇后住的來鳳閣都備好了, 只這名分上暫時委屈娘娘了,日後必會風光大補的。”
昭佩也不欲他多爭辯,柳眉一豎,道:“哪裡來的騙子竟然敢在這裡招搖撞騙,趙管家, 還不速速將此人拿棍棒打出去!”說罷轉身離去, 回到房裡才發現竟是一頭冷汗一臉淚。
蓮蓬見狀跪下垂淚道:“娘娘本是太上皇和太后三媒六聘欽點的太子妃, 如今太子登基娘娘卻名分未定, 反而讓個番邦女子鳩佔鵲巢。奴婢心裡又怨又恨, 如今又遭這番羞辱,奴婢替娘娘不值。”
昭佩收了淚扶起她道:“我知你對我一片忠心, 只不過此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與其去宮裡受那些鳥氣,倒不如這裡自在些。”
蓮蓬道:“這裡雖是太子府,如今卻似宮裡冷宮一般,連下人都快彈壓不住,果真都是些勢利小人。”
昭佩悠悠道:“世人皆是如此,人性使然,看開便好,日後若是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你的身契都在我房裡妝奩盒子的暗層裡鎖着,到時候拿去便是良民身份,找個好人家嫁了罷!”
蓮蓬大驚:“奴婢自幼跟着娘娘,若是娘娘有什麼意外,奴婢也一頭撞到柱子上隨了娘娘去!”
昭佩拍下她道:“胡說什麼,我是怕我早晚拗不過被整到宮裡去,那種地方去了便難出來,你年歲也不小了,何必跟我到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且放心,那和曦公主在我這裡討不到什麼好的。”
轉眼到了十月初十,蕭繹立後的日子。
這一日宮裡到處都是流金溢彩,喜氣洋洋。
和曦公主在住的西暖閣裡一早便起來梳妝打扮,蕭繹允她穿着巴彥國的衣服成禮,和曦着了紅色織金的袍子外罩天藍色的比甲,頭戴七色寶石做成的氈帽,邊上綴滿白色狐狸軟毛,腰間繫着鑲嵌了瑪瑙、翡翠、珊瑚、珍珠的腰帶,足蹬綴了綠松石的三抱靴,葳蕤璀璨熠熠生輝,只這小臉卻是胭脂掩不住的煞白。
奶孃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嬤嬤,跟着和曦公主千里而來,今日也依着明元的慣例,穿了件紫色深衣,面上笑吟吟的走進來,遣散了屋裡人之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本小冊子給和曦進行婚前啓蒙,一番講說和曦的臉紅的似朝霞。
奶孃見和曦垂頭不語,不放心的細細叮囑:“雖是美麗的草原,也要小心它的泥潭;雖是最俊俏的情郎,也要注意他的心想。我家公主爲了巴彥而來,一定要牢牢抓住丈夫的心,不然這一番犧牲便是白費了!”
和曦自從昭佩那裡回來便一直惴惴不安,如今按捺不住扯着奶孃的手道:“奶孃,我能不能不嫁?”
奶孃嘆口氣摸了摸和曦的臉安撫道:“公主,我們的先祖爲了謀一條出路,當年三千勇士化鐵出山,如今公主外嫁也是爲了弘我巴彥國威,以擴疆土,聖主幾番謀劃才爲你籌到明元后位,公主怎麼能退縮呢?”
和曦咬了下脣,小聲道:“奶孃,前日裡我去拜會蕭繹之前娶的妻子,那位娘娘道蕭繹房中有點......有點特殊的喜好,奶孃,我怕。”和曦忍住羞將心中疑惑道出,說罷便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奶孃心裡一驚:“公主,此事可有憑據?莫不是那位娘娘故意唬你?”
和曦道:“起先我也是不信的,只那位娘娘卻摒退左右,解了衣裳與我看,身上卻到處淤青,那娘娘還拉住我親切的說,早就盼着我過門了,說......”和曦的眼中涌上淚水,“說眼睛瞎了的人,大都有些特殊的癖好。”
奶孃此時也有些信了,沉思了一下道:“公主稍等。”
出門片刻又回來,拿了一包藥粉遞給和曦道:“此藥粉是草原上的醉仙桃花和草烏配成的,公主若是怕,今晚稍稍放一些在酒裡,今晚他便沒有力氣折騰早早睡去,公主便可放心了。”
和曦將那藥收妥在自己腰帶裡,又問道:“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奶孃,總不能夜夜都用此法?”
奶孃冷笑:“公主也需長几個心眼,聖上是否真是那種人公主還需親自一試,世上哪有那麼大度願意與人共享夫君的女子,怕是哪位娘娘詐你。”說罷拍了拍和曦的手:“公主先進點東西,安心等着待嫁便是了。”
酉時,是欽天監選的天時地利的大吉時刻,和曦公主握着一隻蘋果上了轎子,繞城半周,去太廟行冊封金印大典。
深秋的酉時,天已經很冷了,白日的光已經漸漸要落下去,正在獨自下棋的昭佩聽見沿途的鼓樂聲,嘆了口氣,囑咐蓮蓬道,“蓮蓬,等下你去小翹那裡,把我買的莊送去,桌上還有一封信,一併給小翹帶過去,讓她明天想着把銀子給我兌出來,換成銀票好去拿。”
蓮蓬掌起了燈,微黃的燭光裡昭佩面色平靜,只那小臉卻愈發瘦了,想到今天的日子,心裡微微嘆了口氣,主子雖說不在意,可今日晨起便幾乎沒進什麼東西。只聞新人笑,誰聞舊人哭,只到底是意難平。
蓮蓬擔心昭佩,便出門吩咐元娘好生伺候着,急忙去小翹家裡,天色漸晚,只盼着早去早回。
正在煮飯的小翹見一路奔來的蓮蓬有些驚訝,請她進了門,飯也不燒了,關了大門就開始破口大罵蕭繹,罵了半響又問小姐可好。
蓮蓬苦笑道:“小姐託你一件事,如今小姐已然不能隨意進出了,前些日子在牡丹閣買的莊還請你兌出銀子換成銀票送去。另外小姐還有一封信要我捎給你。”
小翹拍着胸脯道:“這點子小事,讓小姐放心,我必定會辦的妥妥的。”一遍接過昭佩的信,展開看了沒幾行,臉色已經變了,擡起頭看着蓮蓬急問道:“你出門的時候,小姐可好?”
蓮蓬道:“今日情緒不佳,但看着還好。”
小翹罵她:“糊塗!”接着抽出一張紙丟在蓮藕身上道:“你看這是什麼?”蓮蓬和小翹跟着昭佩,都是識字的,只不過看了一眼,便認出是自己的身契,當即臉也變了顏色,驚呼道:“怎麼會這樣?”
小翹拉着蓮蓬,鎖了大門便往外跑,“走,咱們趕緊回府看一眼!”蓮蓬沒看信,見一向不大着調的小翹神色慌亂,停下來扯了她一把問:“你快些說,小姐信裡都說了些什麼?”
小翹大口喘着氣道:“小姐讓我把身契給你,要我收留你,讓你不必再回去了,銀子咱們也分了,就這些!我還要問你,小姐到底有沒有事!”
蓮蓬心慌的似要跳出來,眼淚唰的一下溢了出來,“昨日小姐還說,若是她去了,讓我尋個好人家嫁了,我還擔心小姐想不開,小姐安慰我說,怕是頂不住要進宮,難道小姐真的要尋死不成?”
兩人愈想愈怕,擔心昭佩支開蓮蓬就是要如此。昭佩性子剛烈,蕭繹再娶已是恨極,想必要在蕭繹大婚之日死給他看,方纔快意恩仇。
兩人一路狂奔,卻被從太廟受完冊封的新皇后回宮的儀仗擋住,還需跪下行禮,愈發覺得心中憤恨難平,又憂心如焚。
好不容易等大隊人馬過去,兩人離着太子府還有約莫一里,便遠遠聽見人聲嘈雜,火光一片。小翹和蓮蓬對視一眼心忽的就沉了下去,扯住一路人,連聲音都是抖的:“這位小哥,前方何處走水了?”
那路人擦了把汗,額頭都染了不知那裡蹭出的灰,“太子府走水了,你說這皇上今日新娶,怎原先的府邸就走水了?火勢甚大,兩位姑娘莫在前去了。”
兩人腳下一軟,追問:“可有人逃出來?”
那路人搖頭只道不知。待兩人跌跌撞撞的跑到近前一看,整個街上到處都是哭喊聲和吆喝救火的聲音。
偌大的太子府已成一片火海,沖天的烈焰染紅了半邊天,哪裡有個生人逃出?
覺得兩人還不夠絕望,太子府的招牌燒着燒着“咚”的一聲摔了下來,帶着火球滾到兩人腳前,然後,整個門房的房樑,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