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是一場夏雨,雖然疾風驟雨,不過片刻而止,誰料這雨竟然越下越大,到了酉時天已經漆黑如墨,庭院裡的燈都已經亮起來了,只不過隨着風雨飄搖,那些氣死風燈也搖曳不定,彷彿隨時熄滅一般。
綺年早已經飲了薑湯換了衣服過來,昭佩還在思索着綺年說過工匠一事,不免有些擔憂會不會不久之後便會與兀布或者巴彥交戰,而綺年則沉浸在情人即將遠去的哀愁之中,兩個各懷心事的女人就那麼相坐兩無言。
蓮蓬瞅着風大,兩人又那麼枯坐着,便帶了兩件外衫過來,一一給披上了,小聲問昭佩道:“太子妃,今兒的晚膳擺在哪裡?”
昭佩這纔回了神,望了望天,蹙眉問道:“太子回不回來?可有差人傳個口信?”
蓮蓬搖頭:“不曾。許是因爲今兒雨太大了。”
昭佩嘆氣,“我也沒什麼胃口,就擺在這裡罷,我與王女官隨便進些便是。”蓮蓬應了一聲出去了。
過了片刻蓮蓬領着幾個小丫頭進來了,重新掌了燈,上了六樣清口小菜,昭佩夾了幾箸素蒸葫蘆和糟筍,進了一碗梗米粥,瞅見綺年也擱了筷子,便招呼人撤下去了。
這雨一直未停,綺年因爲雨太大也未能回宮,在客房裡歇了。昭佩挑燈等着蕭繹,結果等到亥時也不見人回來,這才央央的去睡。
出了堂屋的門昭佩這才察覺,雨水大的已經蓄滿了院子,幾乎要沒過第一個臺階了。往往還在跟不要命的潑水一樣的天,昭佩着人將趙琪喊了過來。
過了足足一刻,趙管家才披着蓑衣撐着傘過來,那褲腿都挽至膝蓋處,顯然是蹚過水了。
昭佩道:“趙管家辛苦了,今日我看着雨下的太大,府中可有泄洪之處?另外庫房也得找人看緊了。”
趙管家擦了擦額頭的汗道:“太子妃放心,老奴已經着人順着水溝往外掃水,庫房等下派兩個驚醒一點的人過去盯着,應當出不了事。”
昭佩點頭:“趙管家是府中的老人了,那就有老您費心。這雨下的怪了些,若是太子有消息傳來,隨時找人通傳我。”
趙管家應了,又道:“按理說初夏下不得這麼大的雨,老奴小時候家鄉也曾經歷過這般的情況,那一年雨下的涇河發了大水,死了好多人,又顆粒無收的。唉.......。”
說罷又自己拍了一下臉道:“您瞅老怒這張破嘴,太子妃莫怪。說不定後半夜就停了呢,夏天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昭佩心意一動,道:“趙管家提了醒,別的不說,府裡的糧食可得看緊了,花園假山上修的供人休息的屋子我估摸着是府裡地勢最高之處,要不趙管家辛苦一下,安排幾個人將糧食果蔬先擡上去,不管出什麼事,咱府裡得有一口吃的。”
趙管家點頭稱是,道了告辭轉身離去,昭佩又道:“聽太子說起過,趙管家腰腿不好,莫要着涼,有些活計讓那些年輕的小夥子去幹便是了。”
趙管家年輕時因着家計艱難,曾經到河裡幹過拉縴的活,這才落下老寒腿,聽見昭佩這般出言詢問,心裡一熱,急忙應下了。
昭佩這一夜睡的極差,心中隱隱盼着這雨早些停下來,又記掛着還在宮裡的蕭繹,翻來覆去似乎剛迷糊着,忽的聽見外面有敲鑼打鼓的聲音和着哭喊的人聲,“發洪水了,快去逃命吧!”
昭佩忽的翻身坐了起來,披着衣服就拉開碧紗櫥的門,就見蓮蓬掌着蠟燭急急迎上來道:“太子妃,似乎是雨水太大,護城河裡的水倒灌了進來,城裡的人都急着逃命去了!”
昭佩心跳的如打鼓一般,一把緊緊握住蓮蓬的手臂。腦海裡拼命想着前一世自己腦海裡寥寥無幾的經驗,一邊吩咐守夜的小丫頭們將綺年和趙管家趕緊請過來,自己就着這點時間換了身輕便的騎獵裝。
趙管家先到一步,許是因爲一夜忙碌,趙管家眼裡佈滿了血絲,原先赤着都腳雖穿了草鞋,可隱疾因着雨天跟泡在雨水裡又犯了,只覺得膝蓋處如針刺一般疼痛,只如今事態緊急,只得強忍着。
昭佩此刻顧不得客套,見了趙管家劈頭便道:“還請趙管家派幾個水性好的拿只大的木盆划着,四處敲鑼告喊,讓大家莫惜錢財,抓緊往城北高處小山上跑。免得四處奔散又誤引人致傷。另外還請趙管家將府中的藥材跟煮飯用的水抓緊轉移到假山上去,另外府裡不會水的,也一起到花園假山上避一避。這幾件事樣樣緊急,你抓緊去辦”
綺年此時也急匆匆的跑了過來,見了昭佩便道:“太子妃,我父親講過,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太子妃除了些吃食飲水,藥材也要備好。”
昭佩微微一笑:“果真與我想到一處了。你可會鳧水?”
綺年紅了臉:“小的時候還未進府,李家哥哥教過我。”昭佩半開玩笑道:“那好,我也不放你出去逃命了,你且與我去後面假山上避一避。”
綺年傾身一拜,語氣輕快而堅定:“即使太子妃趕我走,我都是不走的。”
昭佩拍了拍她的手,不再多說什麼。有時候,會忽然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同類,雖然之前你們莫不相識,或者南轅北轍天各一方,你們沒有飲過同一壺酒,沒有彈過同一首曲子,可是你知道那個人跟你是一樣的,一樣的情志或者胸懷。子期善聽,伯牙絕弦,大抵與此。
綺年忽然小聲道:“太子妃能否賜臣一把匕首?臣怕大災之下,有人對太子妃不利。”
昭佩挑了下眉,講懷裡準備好的匕首遞了一把過去。
昭佩在假山上立了很久了。若不是蕭繹,若不是太子府,怎能允許在這皇城根下壘這般高高的假山?高的簡直能一覽全城,高的能讓昭佩如今可以安然在站在這裡避難,高的能將肆虐的洪水跟百姓的哭號都映入耳眼之中,高的讓昭佩不勝寒冷。
昭佩扭頭,望着綺年,“城南地勢最低,護城河水從哪裡倒灌而至。”綺年跟着昭佩在這裡站了半天,亦看的一清二楚,城南正是李荊明住處,怎能不憂心如焚?聽見昭佩這麼說,垂了目語氣黯然道:“我知道。”昭佩安慰她:“李荊明既是能教你鳧水的,想必水性極好,吉人自有天相,待雨一停我們便去。”
按照昭佩的吩咐,不會水的都躲在了假山上避水,年紀大的站的高些,年紀小的就只能在半山處立着。
府裡的有些房頂上,也陸陸續續爬上了人去。
估摸着時辰也許天已經漸漸亮了吧,可濃雲將天盡數遮蔽,即使是這太子府地勢頗高,也漸漸的有水漲了起來。花園裡的水忽然就漲了一大截。眼瞅着長了一尺多高的芍藥,倏的一下,就被水淹沒了。
立着假山下面一些的人開始哭喊推搡了起來,拼命想往上擁擠,有個姑娘不小心被推了下去,居然順着假山咕嚕咕嚕的滾了下去,淹在水裡,那水竟沒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