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耶律延禧這樣長期身居高位、主宰着他人的生殺予奪的人物,總不免會缺乏一些應有的自知之明。
沒錯,在遼國被金國逼得走投無路之前,他這邊打個噴嚏,趙宋皇帝都要嚇得抖三抖,但那已經是昨日黃花了,他卻還沉浸在從前的威風之中,就難免會做出不切實際的判斷。
他覺得既然從南面來了兵馬引起金軍的動作,那就一定是宋國來支援遼國了,他甚至都沒有計算蕭龍出發的時間,這個時間能否到達宋朝的都城汴梁,就產生了這種天真的想法。
真把趙佶當成他親兒子來想象了,嗯,親爹有難,親兒子提前就想到了,急親爹之所急,想親爹之所想,所以派了大軍來救親爹。這可能麼?
相比之下,不論是耶律大石還是兀顏光都不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但是他們卻又想不通除了大宋兵馬之外還會有誰在這個情況下威脅金軍的大營,總之耶律延禧是皇帝,他們只是臣子,縱然對皇帝的判斷不以爲然,也只能在心裡憋着,只能拭目以待,看看來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只要金軍跟南來的部隊磕上了,就不難探知來者是誰。就按照蕭龍出城時選擇的路線,遼軍的斥候可以從燕京西南部的山林中繞行到金營的南面,去親眼目睹這場有可能發生的戰鬥,而後便能把真實的情況反映回來。
“再探!”兀顏光只回了倆字,就把兩名傳令兵屏退。
轉過身來面對天祚帝躬身請示:“陛下,既然有了這等意外情況,末將以爲……咱們的劫營計劃應該緩一緩,一切都需等到弄清楚南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後纔好計議。”
耶律大石立即表示贊成,“兀顏師兄言之有理,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萬一來者並非女真的敵人,而是他們的同黨呢?兩者合兵一處,我們再去偷襲就未必能夠成功了。”
耶律大石這是站在世態炎涼的角度來分析的,他認爲如果來者是大宋軍隊,那麼大宋軍隊肯定是落井下石來的,這個時候來幫遼國?你當大宋那幫人都是傻子?
但是這話肯定不能說出來,只能讓事實來打皇帝的臉。
與此同時,在金軍大營裡,完顏宗賢正在組織兵馬嚴陣以待。
因爲他悄悄派人給完顏宗望送去了消息,白天這場大敗當然瞞不過皇帝完顏阿骨打。阿骨打因此雷霆震怒,下午的時候就派人過來把完顏宗翰叫到城東去述職了,與完顏宗翰一起去的,還有重傷垂危的完顏突合速。
完顏突合速是被士兵擡着去城東的。白天裡他剛剛逃出遼軍的旗海便已不支倒地,正好趕上完顏宗翰死活不聽完顏宗賢的勸告,率領着剩下的四萬騎兵想要進入遼軍旗陣增援之前那一萬輕騎。
完顏突合速看見完顏宗翰之後只說了一句話,“千萬不能進去!”說過之後便即陷入昏迷。
完顏突合速的一句話比完顏宗賢的一萬句話都管用,因爲完顏宗翰覺得能讓完顏突合速如此畏懼的敵軍,換做是他也未必打得過。
所以急忙把完顏突合速帶回大營,喊來隨軍的女真醫者,用人蔘吊住了完顏突合速的一條命。
女真人的老家盛產人蔘,人蔘不僅能夠吊命,還能令完顏突合速從昏迷中醒轉,醒過來的完顏突合速把遼軍旗陣之中的恐怖描述了一番,完顏宗翰也就傻眼了,喃喃道:“這是什麼打法?妖術麼?”
“這不是妖術,這是陣法!”完顏宗賢糾正了完顏宗翰的錯誤認知。
完顏宗賢見多識廣,雖然叫不出遼軍布出的是什麼戰陣,但是他一早就知道這是一種陣法,而且他更知道遼軍既然敢出城,便是有着相當的把握,不怕己方騎兵的衝擊。
只可惜完顏宗翰不肯聽從自己的勸告半渡而擊,如今遼軍陣勢已成,看樣子就打算把這個陣法長期擺在城外了,再想破陣談何容易?只有避而不打,單攻燕京的東北兩個方向纔是上策。
下午的時候完顏宗翰和完顏突合速同去城東,城南的金軍就以完顏宗賢爲首,他傳下命令,要求今夜士兵只能輪流睡覺,睡覺時不可卸甲,嚴防遼軍趁着己方軍心動搖前來偷營劫寨。
然而就在他把防禦工作佈置的井井有條之時,卻有後營的哨探前來稟報,說南面出現了一支以步兵爲主的隊伍,足有數萬人之多,直奔燕京而來。
完顏宗賢聽了之後就有些懵逼,南面來了軍隊?那得是大宋的軍隊啊!大宋的軍隊來燕京幹什麼?
而且他知道完顏宗望已經回到了城東,卻不知完顏宗望率領的那一萬輕騎去了哪裡,完顏宗望也不會跑到城南來給他彙報。不過要按常理考慮,這數萬大宋軍隊應該會與完顏宗望帶領的那一萬騎兵半途遭遇纔對,既然完顏宗望的一萬騎兵沒有阻止大宋軍隊繼續北進,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宋軍不是金軍的敵人。
更何況,如果大宋與金國爲敵,完顏宗望就該在迴歸的第一時間裡發出警示,尤其需要警告城南的將士。
他卻不知完顏宗望兩度被殺,兩度被菩薩救活,在見到父親的第一時間裡只能隆重介紹跟來的兩個神仙,哪有工夫提醒城南的部隊?而且完顏宗望對菩薩抱有絕對的信心,完顏宗望網親眼看見另一個仙女對菩薩做出了保證,要把白勝拿回去嚴加處置,既然如此,白勝還有可能立即來到燕京與金軍爲敵麼?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當然,完顏宗望萬萬沒能想到的是,白勝那一邊的仙女竟然放棄了管制白勝的權力,任由白勝爲所欲爲了,這一切都是因爲他過於相信觀音菩薩所造成的。他也不想想,如果菩薩有把握白勝就此被對方仙家拘禁,還有什麼必要派出兩名弟子來保護他們父子?
只說完顏宗賢聽說此事,當即派人前往城東通知完顏宗望,以求完顏阿骨打給出一個調子。兩國交兵之際,用什麼態度來對待第三國,這不是他一個文臣武將可以敲定的事件,這事兒必須要由皇帝拍板。
在派人通知完顏宗望的同時,他命令手下快馬趕奔南方,詢問對方的來意,以便自己做出相應的準備。
在他的認知裡,大宋只能是理論上的友軍,但是理論上的友軍畢竟不是結過盟的盟軍,在派人前去溝通的同時,他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打算,命令所有騎兵上馬列陣,前軍變後軍,後軍變前軍,以防禦陣型迎向南方,以免遭遇不測。
他親自策馬來到金軍陣列的最南端,卻看見了令他膽寒的一幕,自己派去的那名懂得漢語的使者還沒有馳到對方人馬的一百步之內,便已滾落馬鞍,不用猜也知道,這一定是中箭了。
隨後他聽到對方人馬中有一個人在說話,聲音並不如何震耳欲聾,卻可傳達數裡之遙,語氣也並不多麼嚴厲,但是內容聽起來極其刺耳: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個規矩我懂。但是這個規矩對你們金國人不適用!你們也不用派人來問,老子現在就告訴你們,老子就是來殺你們金國人的,見一個殺一個!先殺完顏宗望,再殺完顏宗弼,最後是完顏阿骨打,一個都跑不了!”
完顏宗賢是女真族中爲數不多的漢語通,不然他也不可能懂得那麼多軍事上的謀略,聽了這話,立時傻眼,這支大宋軍隊能否打得過己方的四萬騎兵先不說,只說來人居然是敵非友,完顏宗望那一萬騎兵爲何會把他們放過來?
但是此時再考慮這些已經於事無補了,立即喝道:“輕騎兵,準備衝鋒!”
燕京城頭,耶律延禧也聽見了這個宋人說的話,頓時狂喜道;“怎麼樣?朕就說宋國會派人來支援大遼吧,怎麼樣?朕的判斷怎麼樣?”
耶律大石和兀顏光就不禁面面相覷,均有被皇帝打臉的感覺。
兀顏光想的是:這宋國人是不是瘋子?這時候來救遼國,對你有什麼好處?
耶律大石想的卻是:這聲音聽起來如此耳熟,莫不是白勝那廝?可是那廝不是已經死在陷空島了麼?只不過不管說話的宋人是不是白勝,這份渾厚的內力都不是自己能夠匹敵的。
隔着金軍大營,隔着金遼兩軍之間的空地,隔着兩里長的太乙混天象陣,頂着風把聲音送到燕京城頭,這……這是內力能夠辦到的事情麼?如果是,世上怎麼會有人擁有如此渾厚的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