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天上還是人間,都有人算出了陷空島坍落與白勝之間的因果關係,區別只是白勝的死和活。
天上的神仙自然不會下凡來宣佈這一真相,而人間的能人也都遵循着天機不可泄露的原則保持緘默,所以對於凡俗的普羅大衆來說,此次災難的真相仍舊是一個謎。
但不論是凡間的能人還是天上的神仙,都不會去推算除卻白勝以外的那些被捲入此次災難的倒黴蛋,這些被漩渦捲入、被地裂吞噬的罹難者人數雖多,卻是天數裡無關緊要的螻蟻,沒有人會關心他們是男是女、姓甚名誰以及武功是高是低。
李清露就是這不知凡幾的倒黴蛋之一,雖然她的身份貴爲西夏國的公主,雖然她是百草門的現任門主,雖然她老公掌管着一度令武林人士聞之色變的天山靈鷲宮,但是她仍舊夠不上被那些神仙大能推算一回的資格,在那些人的眼中,她就是凡間芸芸衆生的一員,就是螻蟻。
李清露當然不知道在某些人眼中她的卑微和渺小,她在慶幸,因爲她發現在經過了那暴虐的不明原因的空間絞殺之後,她居然沒死。
不僅沒死,而且沒有受傷,甚至在全身的絕大部分衣物都被絞得支離破碎不知去向之後,她的肌膚依然完好無損。
她是從水泊梁山一路尾隨白勝的船隻南下的,一直跟到了陷空島。
明教的鐘相和楊幺佈置在江面上的封鎖線以及島嶼周圍龐萬春統領的弓箭手們,既然擋不住盧俊義、周侗、完顏宗望和耶律大石這樣的人物登島入陣,就同樣也擋不住李清露的悄然潛入。
李清露的武功並不比盧俊義這類高手遜色幾分,不論是她成長的環境——西夏皇宮的內書房,還是出嫁後居住的天山縹緲峰靈鷲宮,都刻着這世間等級最高的武功絕學,前後加起來三十多年的生涯裡,就是不練只看,也能看得差不多了。
何況她還不止是隻看不練,只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夫唱婦隨這一個原因,她就必須提高自己的武學修養與境界。因爲她的老公是虛竹子,是當世不出世的高手之一。
而作爲第二代天魔丹的研創者和煉製者,她本人當然也服用過這種可以打通生死玄關,提高內力一甲子的奇藥,所以她的武功是真的很高,至少可以躋身於當世十大高手之列。
在災難發生的那一刻,她已經身在盧家莊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也想要當一回坐收漁利的老漁翁。
或許可以說她是藝高人膽大,又或許可以說她是捨不得白勝身上的那隻白手套,又或許這兩方面的原因都有,總之在災難發生的初期,在盧家莊內的人們都往外跑的時候,她選擇了不退反進。
事實上,她是主動投身到那個水潭裡面去的,當然,她不是爲了要救白勝一命,她只是想在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物品的同時,看一看這水下究竟有着什麼寶物存在,竟能令天下間的武林高手趨之若鶩。
相比於別人來說,她的依仗多多,她擁有不畏寶刀寶劍,不畏氣刀氣劍的另一隻白手套,那是妹妹李若蘭在宋夏戰爭結束後還給她的。除了這隻手套之外,她還有九轉熊蛇丸可以保命,所以她不認爲她跳下水潭一定會死。
她幾乎目睹了盧家莊內各路人馬破陣奪寶的全過程,她相信黃鯤鵬不會撒謊,白勝已經是生命垂危了,所以她認爲這對她來說就是天賜良機,不下去纔是傻瓜!
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一點都不假,當她跳入水潭的那一瞬間,她就發現,這災難中心的暴虐殺戮遠非她想象的那麼簡單——空間裡似有萬萬千千的看不見的刀劍在切割砍削,不論是冰塊還是岩石又或者是那些大大小小的魚類,皆被這看不見的刀劍斬成了碎末。
這危險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她想逃,卻已經來不及了,漩渦中心的強大吸力是可以把整個陷空島都吞沒的存在,她一個女子如何能夠反向逃出?
危機中,她只能使用天山六陽掌和逍遙折梅手護住全身要害,依仗那隻白手套抵擋來自四面八方的刀劍殺意,但是她也明白,這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若是找不到更加有效的防禦方式,那麼她終將肢體粉碎而亡。
內力衰竭是不可避免的,一旦內力不繼,什麼武功都沒用了,防禦圈必出紕漏!
就在她絕望之時,她發現身邊出現了一個黑影,或許是人,也或許是岩石,在目不視物的狀態下她無法確定這是個什麼東西,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這東西可以抵禦住這漩渦中的無盡殺機,因爲它沒有破碎!
那一剎那,她突然想到,不管這東西是什麼,都可以作爲擋箭牌來使用,所以她緊緊抱住了這個“東西”,而當她將它摟緊在懷中的時候,才感覺到這是一具人體,男人的身體!
她顧不得尷尬,也顧不得羞窘,生死之際根本顧不上這些,她將這具人體擋在了自己的身前,至於身後以及身側,已是無法兼顧了。
就好像是遭遇危險且無法逃脫的野雞,會把頭藏在草叢之中,留下屁股任由天敵處置,她想到了這個比喻,卻也只能接受這個結局,這樣就是死,也能留下身體正面不被絞碎,總好過全然屍骨無存。
只不過隨即她就發現,懷中的這具人體似乎有着某種神異的力量,這力量能夠護住他和她兩人的周圍,形成了一個看不見的護罩,非但兩人身體緊貼的正面不受傷害,就是側翼和後方也沒有遭到什麼侵蝕。
黑暗中,她抱着這個男人顛沛流離,就像是狂風中連在一起的兩片樹葉,被漩渦產生的強大力量吹得旋轉飛舞,卻始終沒有感覺到哪裡疼痛,四周那些破碎的岩石、冰凌以及魚類的殘軀都不能與他們碰撞,有時候明明就要撞在一起了,卻彷彿被那看不見的護罩彈了出去。
漩渦中心的空間裡始終是暴亂的,除了那些毫無規則亂飛亂撞的物事之外,溫度也在劇烈地變化着,一會兒奇寒徹骨,一會兒炙熱焚身。
奇寒徹骨時,她不禁想起當初童姥將她捉去皇宮地下糧庫的情景,那時候她一度認爲自己陷入了夢境,在夢境中她情竇初開,遇見了她的夢郎,而她的夢郎則呼喚她爲夢姑。
是的,當時夢郎就是這樣把她緊緊抱在懷中的,她也緊緊地抱着夢郎,因爲那夢境裡實在太冷,他們是在寒冰上的草垛裡相依取暖。
現在她抱着另一個男人,一個不知是死了還是活着的男人,與她曾經的夢境一樣,她覺得這感覺很是奇異,很羞怯,很恥辱,但更有一些奇妙的情愫油然而生。
但不論她的感覺是怎樣的,她都不能放開這個男人,因爲這男人是她的保命符!
終於,她也承受不住這種顛簸和旋轉,暈了過去,在暈過去的時候,她沒有忘記死死地抱住懷中的男人。
現在她醒了,她發現自己正處在一灘淺水之中,而那個男人就在自己的身下,他的整張臉和整個身軀都沉浸在水裡,她連忙掙扎着攬住了這個男人的頭頸,把他的頭擡出水面,如果這男人還有一線生機,就不能任由他被水溺死。
然後她才認出了這個男人的臉,這男人竟是白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