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狄烈安排鳳南渡陪着周成在廳堂裡坐了,自己帶着白勝去見母親。
白勝是第一次見到狄烈的母親,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個頭。狄烈是他最尊敬的兄長和朋友,對兄長的母親自然更加尊敬。
身爲趙佶的堂姑和狄烈的母親,清河郡主的年齡並不老,看上去甚至比趙佶還年輕一兩歲。聽了狄烈的請求,清河郡主二話不說就命人備轎。
因爲狄烈告訴他的母親,白勝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
洛麗妲陪着清河郡主去了王黼的府第,白勝就只好留在萬勝拳館等消息,狄烈當然不會讓他乾耗着等待,管家帶着僕人已經備好了酒席。
酒席當中,賓主之間談天說地,白勝就說起周成製作的神臂弓,不想狄烈聽了之後臉色大變,要求周成拿出神臂弓來一觀。
周成把分解的神臂弓再次組裝起來遞給狄烈,狄烈接過之後,凝視着神臂弓久久不語,虎目之中似有淚光閃動。
白勝忍不住問道:“狄大哥,你怎麼了?”
狄烈垂淚道:“當年先父就是傷在神臂弓下,才爲國捐軀的。”
旁邊鳳南渡、羿嘯和水凝珠同時哀慟流淚。
白勝見狀不禁深深懊悔,歉然道:“對不起,兄弟我不該讓周成拿出這東西來,惹大哥傷心。”
在與狄烈的交往之中,從未聽狄烈說起過他父親的事情,沒想到他母親看上去如此年輕,而他父親已經離世了。
狄烈閉上了眼睛,似是要將淚水封閉在眼中,再睜眼時說道:“這不怪你,即使沒看見這神臂弓,我也打算跟你說一說家父的事情。”
“哦?”白勝知道狄烈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種傷心事,便停了杯筷,凝神傾聽。
狄烈道:“兄弟,你即將隨軍出征,爲兄必須要提醒你的是,西夏不好打啊!”
狄烈由此講出一番話來,令白勝對西夏這個神秘的國度有了更深的認識。
狄烈一家,就是大宋對西夏的一部戰爭史。
時至今日,在大宋立國的一百二十年裡,一共與西夏發生過四次大規模的戰爭,每一次都是以大宋失敗而告一段落。
宋仁宗時期,狄烈的祖父狄青趕上了第一次戰爭的尾聲。
縱使狄青神勇無敵,參加過的大大小小二十幾場戰鬥無一不勝,卻無奈他當時人微言輕,兵微將寡,雖然令西夏人聞風喪膽,卻終究無法左右戰爭的全局。
戰鬥只是戰役的一個局部,戰役只是戰爭的一個環節,當時官至延州指揮使的狄青所能掌控的,只是每次戰役中的局部遭遇戰而已。
不說在狄青上面還有范仲淹和韓琦兩名副帥,也不說在范仲淹和韓琦頭上還有個主帥夏竦。這些慣於紙上談兵的文人是坐鎮在邊疆州城裡的戰爭執行者。
只說在大宋對西夏的戰爭史上,最終決定每一場戰爭打不打、如何打的戰爭大腦,只能是深居汴梁城皇宮大內裡的皇帝。
只此一條,就決定了大宋對西夏的戰爭有敗無勝!
那時候既沒有手機也沒有互聯網,更沒有衛星定位系統,坐在皇宮裡指揮邊境上的幾十萬大軍與鄰國打架,這不是扯蛋麼?
但是大宋的皇帝不論是仁義無雙的宋仁宗,還是勵精圖治的宋神宗,又或是平庸無能的宋哲宗,他們祖祖輩輩都是這麼喜歡扯蛋,足足扯了四場戰爭的蛋。
最終結果就是西夏以不足百萬的人口屢屢戰勝常備兵力超過百萬的大宋。
宋仁宗時期,狄青在宋夏第一次戰爭中成長起來,等到他名震西陲,具備打贏西夏的能力時,第一次戰爭已經結束了,范仲淹被貶,宋夏兩國簽訂了慶曆和議。
慶曆和議的內容是:大宋朝每年“賜給”西夏銀五萬兩,絹十三萬匹,茶兩萬斤;另外,每年還要在各種節日賜給西夏銀兩萬兩千兩,絹兩萬三千匹,茶一萬斤。
這特麼能叫做“賜”麼?這就是“貢”!
慶曆四年春,范仲淹都跑到洞庭湖邊上去寫《岳陽樓記》了,宋夏兩國進入了和平年代。
再往後狄青被以歐陽修爲首的文官們誹謗誣陷,雞蛋裡頭挑骨頭,終被排擠出京城,終生沒能再一次獲得動武西夏的機會。
但那以後,西夏得寸進尺,每年歲幣一分不少拿,卻仍舊屢屢犯邊,肆意欺負大宋,大宋皇帝忍不可忍,再三戰爭,再三扯蛋,再三大敗虧輸。
第三次戰爭時,宋神宗與王安石君臣一心,趁西夏內政大亂——樑太后囚禁了她的兒子——親宋的西夏皇帝惠宗秉常之機,集舉國之力,命名將種諤爲帥,五路大軍伐夏,兵鋒直指興慶府,卻終被樑太后一個女人所擊敗。
這一場戰爭折損了狄烈的大伯狄諮。
等到第四次宋哲宗發動戰爭時,西夏的執政者已經變成了小樑太后,在西夏全國上下都不看好這次戰爭的情況下,小樑太后親自披掛上陣,身先士卒,再次將數十萬宋軍擊潰。
不僅擊潰了宋朝大軍,而且挾大勝之威,攻佔了宋朝邊境上的諸多城池和要塞,狄烈的父親狄詠就是在這一場戰爭中隕落的。
當時狄詠鎮守環州城,以不足三千的老弱殘兵殺了西夏近兩萬精銳,最終城破時,爲了掩護城中百姓不遭屠戮,據守城門死戰不退,終於在潮水一般的敵軍衝鋒下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這一戰,鳳南渡、羿嘯、洛麗妲和水凝珠四人的父親與他們的家主狄詠偕亡。
聽到這裡,白勝不禁爲狄烈父親的壯烈捐軀感到崇敬和惋惜。
縱觀宋夏四次戰爭,拋開宋朝的指揮模式的傻逼不談,只說在黃土高原上的兩軍對壘,西夏一方雖然人口稀少,但是他們卻是游擊戰的專家,總能避實擊虛,在戰場的某個局部創造出以多打少的優勢。
大宋大軍集合在一起時,根本找不到西夏人的影子,一旦分兵去搜尋追殺,就會被西夏兵馬逐一蠶食殆盡。
說大宋難道不會大軍始終保持集結,不去追擊那些遊擊部隊,一直平推到西夏的都城興慶府麼?
答案也是不行的,因爲興慶府的地理位置極爲特殊,西靠賀蘭山,東鄰黃河(興慶府邊上的黃河是南北走向的),東西兩邊都是天險,而在其南北的缺口處卻又地勢狹隘險要,不容大軍平推碾壓。
所以大宋屢戰屢敗,拿西夏這個半遊牧半農耕的國度一點辦法都沒有。
狄烈說了這番話只是要告訴白勝,西夏不好打!
你帶領小股部隊進入西夏騷擾破壞是可以的,但是就算你能像漢時嫖姚霍去病那樣長驅直入再從容而出,也傷不到人家的根本。
至於統帥大軍應該怎麼打,卻是沒有必要去聊的,因爲白勝根本不可能具備統帥大軍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