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
男人眉頭緊皺, 頓時有種被戲耍了的感覺,“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研究項目中的小成就?什麼小成就?編故事嗎?簡直可笑!”
林言之平靜地搖了搖頭。
“不,藥。”
“完全版細胞再生液。”
“我將它命名爲, 長生。 ”
不等男人回話, 他從兜裡掏出顆膠囊狀的藥劑遞了過去, “今天忘記帶培養皿了, 那麼就用這個作爲見面禮。
用它換取地下實驗室六個月的使用權, 外加兩個早就該死了的人。在我看來再划算不過。”
男人直直看向他手心,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林言之也不催促。片刻後男人還是小心翼翼地接過膠囊。
林言之理了理衣服, 微笑道:“時間也不早了。如果首長不打算留我共進晚餐的話,那麼還請允許我先行一步。我會耐心等待您的答覆。”
“另外……”
他擡手指向玻璃牆外的無垠大海。
“我喜歡魚, 更喜歡不用我養就能活得很好的魚。這裡的工作環境很合我心意, 期待與您及諸位共事。”
說完後, 他打開門直接離開了辦公室,男人也沒有要阻攔的意思。
吳海見狀趕忙跟了上去。
離開燈火通明的地下研究所, 外面已是夕陽西下。海平線上橙紅色的落日將將要墜入海底,遠遠看去像是月餅掰開後隱約露出的半拉鹹蛋黃。
絢爛中帶着周而復始的平靜。
軍綠色的吉普孤零零地停在路邊。
林言之坐上車後主動繫上了安全帶。吳海看到後有些驚訝,想也沒想就開口問道:“您會系安全帶啊?”
這蠢到家的問題一脫口,他自己都有點兒臉上發燒。
林言之今天倒是一反常態的好脾氣,很是配合地回道:“以前不想會, 現在想會了自然就會了。”
“那您怎麼又突然想會了?”
吳海的社交屬性可能都點在捧哏上面。這麼個古里古怪且毫無意義的對話, 他都能給硬接了下去。
林言之手肘撐在窗沿上, 安靜地看着窗外快速閃過的風景, 玻璃上倒映出來的男人笑得很好看。
“因爲我開始惜命了。”
*********************************
半年後。
“哥……”
“鋒哥……”
“展鋒哥……”
“展鋒哥哥……”
林言之膩在展鋒身上不願起來。
他黏黏糊糊的聲音像是浸上了滾燙的糖漿, 聽得展鋒心頭又甜又燙。
展鋒不輕不重地擼了擼他毛茸茸的腦袋,對自家弟弟的撒嬌無比受用, 感覺自己都快灘成一團漿糊。
“哥,檢查報告看了沒?”
林言之埋在展鋒懷裡,大半個身子都被他包裹着,像是嵌了進去。
他擡手去夠桌上的報告,每次都差那麼一點點才能碰到。奈何他又懶到不想挪地方,夠了半天都是徒勞。
展鋒寵起弟弟來毫無底線,伸長觸手替他把報告拿到跟前。林言之從他懷裡探出半個腦袋,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
“胃鏡檢查結果正常。”
“心肺檢查結果正常。”
“腎功能……”
林言之頓了頓,默默在心裡記了柳秦宵一筆,動作自然地跳到了下一頁。
“血常規檢查結果正常。”
他放下報告,伸手捧起展鋒的臉,整個人看上去嚴肅認真,一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彷彿下一秒就要說出什麼生死相許的諾言。
“哥,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嗎?”
看着近在咫尺的愛人,展鋒忍不住把他往懷裡又攬了攬,直到兩人距離成負後才心滿意足地喟嘆了一聲。
他這兒還沒喟嘆完,就聽林言之的聲音實打實地從他身體裡傳了出來,隱約還帶着點體內共鳴產生的迴響。
“這代表着油燜大蝦,番茄炒蛋,辣椒炒肉,宮保雞丁,松鼠桂魚……”
展鋒瞬間灘成了一團沒了人形,開始認認真真地裝死。
一個小時後,餐桌旁。
是他任勞任怨剝着蝦的身影。
撒嬌誤國。
耳根子軟也誤國。
看着林言之言笑晏晏的樣子,展鋒的心就像是發酵好的麪糰,軟綿綿胖乎乎的,一戳一個洞。
*********************************
一年後。
研究所裡最近新來了個女孩兒,年紀不大再加上長得又嫩又乖,看上去不過二十一二的模樣。
大家還沒來得及新鮮兩天,就發現這隻誤入狼羣的小羊腦子可能有問題,不知怎麼就一眼看中了所裡的頭狼。
“林院士,我做了點小餅乾。”
自從收穫了以海爲單位的魚塘後,林言之財大氣粗地自行出資建了個負壓式的餵魚槽,每日閒暇時間充分滿足着自己投喂大小魚兒們的愛好。
他在女孩兒驚喜的目光中接過了包裝可愛的餅乾,手法略顯粗暴地拆開袋子後三兩下就把餅乾掰成了碎塊。
很顯然,比起腥味十足的餌料,甜膩膩的餅乾並沒有太受到魚類的歡迎。
林言之把剩下的大半袋餅乾扔回給她,眼神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微微皺起眉,像是在困惑這世上怎麼會有人連魚飼料都做不好。
女孩兒頗受打擊,神色恍惚地捧着不受魚類喜愛的餅乾回到了位置上。
衆前輩們面面相窺了一會兒。
一位學姐不忍心地上前勸慰:“你說咱研究所裡這麼多質量好、人品佳的單身魚類,你怎麼一來就看上了林所長。他是虎鯨,哺乳類的,跟咱們這羣小魚小蝦都不是一個類別的。”
一旁的研究員對此也深以爲然,連連點頭道:“對啊,你別被他外表騙了。鯊魚在他眼裡那都是午餐。”
聽着這透着股海腥味兒的比喻,女孩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一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所以說工作環境真的會影響人的思維模式,科研報告誠不欺我。
幾個人有的沒的說了半天后,還是一旁的前輩頭腦十分清醒地點了題,“林所長他有男朋友的啊。”
“啥?!”
“啊?!”
“哈?!”
這句話信息量有點過大。
大家目瞪口呆得異曲同工。
前輩撓了撓腦袋,有些無語道:“林所長男朋友每天都接送他上下班,你們沒見到過嗎?”
“我們跟林所長從來……”
一旁的研究員很有默契地接着說了下去,“都不是一個時間上下班……”
大家默默看了眼已經開始慢條斯理收拾東西,準備要下班了的林言之,再瞅了瞅自己手頭上雜七雜八的活兒,頓時難過了起來。
不過在知道了這個驚天大八卦後,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以風捲殘雲之勢散開。
大傢伙收拾資料的收拾資料,關電腦的關電腦。一陣手忙腳亂過後,十幾個人一同擠進了電梯。
“哥,我馬上出來了。”
“啊,那我要混合莓果的。”
“對了……”
看着像是被龍捲風刮過的研究室,林言之安靜了一秒。
電話那頭傳來了男人低沉好聽的問話聲:“小言,怎麼了?”
林言之穿好外套,“沒什麼,我的研究員們被龍捲風刮跑了。”
“呵呵。”
男人在那頭低低笑了一聲,“買好後哥到門口等你。今天降溫,記得把外套穿好了再出來。”
“對了對了,果汁記得加冰。”
“信號不好,聽不見,哥掛了啊。”
林言之默默地看了眼滿格的信號。自己在地下三十米,電梯裡。展鋒在廣闊無垠的地上,陽光下。
這個信號沒得真是合情合理。
展鋒拿着溫溫熱熱的果汁等在門口,不遠處鬼鬼祟祟擠成一團的人影看着有些眼熟。他笑了笑,沒管那羣應該是被龍捲風刮跑了的人。
“哥!”
林言之像是沒了骨頭,軟軟地靠在展鋒身後,歪着頭去夠吸管。
“快站好,別摔倒了。”
展鋒伸手把他攬進懷裡,見他這幅化身成軟體動物的模樣只覺得可樂。
“外面冷,先上車。”
他左手舉着果汁杯,右手上掛着自家弟弟,大跨步地回了車上,身後隱約還能聽到下巴脫臼的聲音。
臨上車前,展鋒瞥了眼站在不遠處大張着嘴、表情管理失控的女孩兒。他微微揚起嘴角,一把拉上了車門。
直到那輛軍綠色的吉普車不見了影子,大家還維持着那副瞠目結舌的樣子無法自拔,獨留前輩一人衆人皆醉我獨醒,還很閒情逸致地去買了杯咖啡,老神在在地等着他們回神。
“所以……”
“我們產生了幻覺對不對……”
大家表情僵硬地對視了一眼。
“林所長,會撒嬌?”
其中一個研究員艱難地點了點頭。
“顯然是會的”,而且還撒得比我們這羣一無是處的人好。
“林所長,有對象?”
“顯然是有的”,而且還比我們那羣一無是處的對象要帥。
今天讓他們明白了什麼叫做,原來自己的人生竟然可以在方方面面,都輸得如此一敗塗地。
大家排排坐圍住了前輩,目光唰唰唰地射向了他,“還請您看在都是同僚的份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前輩優雅地輕嘬了一口滾燙的咖啡,如果忽略他衣袖上的墨水污漬的話,可以說是很上流社會了。
“吳海。”
“啊?”
前輩聲音低沉,“那個男人的名字。”
衆人嚥了咽口水。
“林所長曾有一個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的愛人,那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特種兵。然而世事難料,他在一次任務中不幸逝世,壯烈犧牲。”
前輩長長嘆了口氣,“之後林所長性情大變,成了你們現在看到的這樣:冷酷無情、自私自利、性情叵測、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大家突然覺得前輩在藉機說所長壞話,並且已經掌握了確切證據。
“愛人離世後,他屢次三番地想要陪他共赴黃泉,卻被身旁的勤務員一次又一次攔了下來。在那一次次的生與死中,林所長看到了那個陪在自己身邊,一心爲自己着想的勤務員。他冷若磐石的心,被那個男人再一次捂熱。”
前輩放下了咖啡杯,“那位勤務員,那個無論颳風下雨都堅守在他身邊的男人,他叫……”
心碎成渣渣的女孩兒放下了手裡的餅乾袋,低聲接了下去:“吳海。”
衆人手捂着嘴,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氣。原來他們心中的那頭虎鯨,曾經也是位知水冷熱、懂人冷暖的性情中人。
“阿嚏——”
展鋒皺了皺眉,胳膊上探出一隻黑色的半透明觸角,拿起後座上放着的小毯子給林言之蓋好。
“是不是感冒了?”
他邊說邊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些。
林言之鼻頭紅紅的,伸手拉了拉小毯子,又趁機抓住糯嘰嘰的觸角在手裡把玩着。
一雙白皙修長的手骨節分明,與霧黑色的觸角對比鮮明,放在一塊兒竟好看得不像話。
展鋒被他捏得心頭髮癢,又探出一隻觸角去解救身陷囫圇的小夥伴,之後兩條觸角一左一右被林言之握進了手裡。
他無奈地看了眼旁邊心很黑的弟弟,“再使壞,今天的辣椒炒肉和松鼠桂魚就取消了。”
兩隻無辜的小觸角終於被放過。
離京華市區不遠處的郊外,正在帶隊拉練的前任吳海,現任吳洋也打了個噴嚏。
他捏了捏發癢的鼻頭,朗聲繼續指揮着:“後面的!再掉隊就給我去繞着基地跑十圈!”
別墅裡,展鋒繫好垃圾袋放在玄關口,準備明早出門時帶出去。
他不經意地看了眼衣櫃的方向。
“哥,動物世界要開始了!”
“來了!”
展鋒洗了個手,端起洗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上,伸手把縮在沙發裡的人攬進懷裡。
至於那個已經銷燬了的地下室裡有什麼,既然小言不想讓他知道,那他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只能說,爲了他能活過來。
林言之做了太多太多,多到已經一步踏進了地獄,在不該接觸的領域裡如履薄冰。
好在,他回來了。
而他,依舊還在。
一切,都來得及。
“哥,你看……”
林言之未說完的話被展鋒堵回了嘴裡。他俯下身,緊緊抱住懷裡的人,不斷加深着這個橘子味的吻。
兩人的距離一點點靠近。
直至成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