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撿回來的第二十三天

“左邊太陽穴往上一寸又兩分”, 林言之突然開口,說得話聽起來沒頭沒尾。

武介拽在他衣服上的手鬆了鬆。

“你說什麼?”

林言之擡起手在額頭上比劃了一下,“大概就是這裡吧, 這是第一槍, 狙擊手打得有些偏了, 人沒死透, 我不放心就又補了一槍”, 他說到這兒又指了指胸口。

“你的父親在我這裡只值兩顆子彈。”

武介臉上那時時掛着的、另人不喜的笑此刻已不見蹤影。他瞳孔一放一縮,眼前彷彿再一次看到父親那張破了洞的臉,還有那具穿了孔的身體。

“武介, 還需要再確認嗎?”

林言之低聲笑了笑,“還需要的話, 我可以再講講你的母親、你的大哥、你的舅舅。對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你的妻子也在場,對嗎?”

“她是怎麼死的來着, 容我想想。”

“啪——!”

林言之側過頭,擡手抹去嘴角的血跡。

他無所謂的態度再一次激怒了武介。武介雙眼通紅,等不及要看到面前這個驕矜的男人在他腳下苟延殘喘、卑微乞憐的樣子。

他一把將林言之拽下沙發,一路拖行到茶几前。

一旁的林昭見狀心裡一緊。他站起身想要過去阻攔,堵在門口的稻川突然出現在背後。

稻川咧開嘴笑了笑, 抓住林昭雙手, 彎起膝蓋壓着他跪倒在地。

“啊!靠!我日你媽!”

林昭疼得忍不住大叫。兩條胳膊被硬生生扭到身後, 又痛又麻, 韌帶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武介像是對一旁的二人毫不關心。他赤紅着雙眼, 扯着林言之的頭髮狠狠朝茶几邊緣砸去。

“砰——!”

鮮血順着額角流下,被偏白的皮膚襯得格外顯眼。墜下來的髮絲被血打溼, 略顯凌亂地粘在臉上。

武介重重喘着粗氣,情緒稍稍平穩了下來。他是要弄死林言之沒錯,但絕不會讓他死得如此輕易。

武口會上百條人命,一夜之間死得不明不白。他要把每一個人的名字和祭日,都一筆一劃地刻在林言之身上,這是他許給所有家人和兄弟們的承諾。

“林言之先生,我和稻川不遠萬里來到華國,今日能見到你我很激動。也許是太激動了吧,如果下手太重的話,還請你多多見諒。”

武介整理了下衣領,從桌上抽出張紙巾摺疊整齊後遞給了林言之。

林言之半坐起身,斜斜地倚靠在茶几邊。他接過紙巾堵在額角,薄薄一層紙巾頃刻間就被溫熱的血液浸透。

武介拿起紙巾盒放到他手邊,擡手示意他請自便。若不是額頭上那條鮮血淋漓的傷口過於顯眼,方纔的刀光血影都像是錯覺。

林言之神色不明地低聲道:“其實我很不喜歡跟你們這種人打交道。”

武介揚了揚眉,“我們這種人?”

“不過你也算是其中的翹楚了。”

武介聞言笑了笑,“哦?我可以把這當做是來自敵手的讚賞嗎?”

“敵手?”

“呵。”

林言之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看了眼表後略顯突然地轉開話題:“你想知道的事,我這裡都有答案。”

他擡眸看向武介,“例如我爲什麼要殺了他們,又比如我爲什麼能殺了他們,我具體又是怎麼殺了他們,或者是誰替我動的手。”

“還有——”

“你母親臨終前的遺言。”

武介臉色一變,雙手握拳。

“你說什麼?!”

林言之低頭抽了幾張紙,一絲不苟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跡,聲音不冷不熱,“這些我都可以告訴你。”

武介啞聲回道:“條件呢?”

林言之朝林昭的方向擡了擡手,“我想你和他的約定應該不止於此吧。既然他的部分已經做到,那麼就請你遵守餘下的承諾。”

武介眼神閃爍,片刻後給稻川打了個手勢。稻川眉頭緊皺像是不太情願,卻還是鬆開了手。林昭失了平衡,踉蹌着跌倒在地,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回兩條胳膊的知覺。

“你說得沒錯,承諾就是承諾。”

武介擡手指了指那三個神志不清的女孩兒,“那麼就按之前說的,林昭先生,你和你的‘貨物’都自由了。”

此時的情況亂套到讓林昭沒了主意。

“一會兒把她們帶到隔壁找個空房間安置好,之後等我消息。”

林昭突然想起林言之在進到包廂前對他說的話。他咬咬牙走過去給另兩個女孩解開了繩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們離開包廂。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相信林言之是真的如他所說,有備而來了。

厚重的木門在身後緩緩合攏。林昭回過頭看了眼包廂,一時竟不知該爲自己能撿回一條小命鬆口氣,還是該爲林言之的安危提心吊膽。

包廂內,“遺言”二字讓武介失了方寸。門剛一合上,他就急忙厲聲追問道:“你剛說的遺言是什麼意思?!”

想起母親胸前那顆穿透了大半個胸膛的子彈,武介發熱的頭腦突然一冷。他一把拽起林言之,怒聲道:“我母親被一槍斃命哪裡來的遺言!你敢騙我?!”

“小介……”

林言之故意壓細了的聲線聽起來有些女性化,“我的小介……”

武介瞳孔圓睜,拽在他衣領上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林言之頓了頓,聲音恢復如常,“她叫的應該是你的小名吧,我記得她緊接着又說了兩句話。”

“她說什麼了?!快告訴我!!”

林言之挑了挑嘴角,身體前傾往武介的方向靠了過去。

“她說……”

他頓了頓,附在武介耳邊輕聲道:“做事時切記不可掉以輕心,獅子搏兔尚需用全力,更何況——”

“我林言之從來都不是一隻兔子。”

武介想要說話,但張大了嘴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視線也越來越模糊。他伸長胳膊用力往前夠着,面前那人的脖頸看上去一手可握,纖細到彷彿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扭成兩截。

明明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他就可以殺死他了。

只差一點,他就能爲他們報仇了。

那個叫稻川的高壯男人剛擡起腳,還沒走出兩步,“哐啷”一聲巨響,整個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林言之掌心裡握着一支小巧精緻的玻璃試管。用來密封的膠蓋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了,無色無味的麻醉氣體以極快的速度揮發開來。

離他只有咫尺之隔的武介首當其衝。

門外,還未走遠的林昭隱約聽到了包廂裡的動靜。他腳步一轉又跑了回來,試探着想要推門進來。

在林言之眼中,林昭就是個加大號的麻煩,此時進來也只會添亂。唯一的一支麻醉中和劑早已進肚,他也沒地方去弄來第二支餵給林昭。

“不要開門,在外面等着。”

話音落下,門那頭總算是沒了動靜。

林言之將試管裡的無色液體一分爲二,給倒在地上的兩人分別灌下。

強效有機麻醉劑具有高度揮發性,只需吸入一星半點就能致人昏迷,但在同空氣接觸後用不了多久就會失效。

吸入體內的氣體最多隻能讓人昏迷上一小時不到,但如果將原液一併服下,那無論是哪種體格的人,沒個一兩天是醒不過來了。

林言之走到窗邊推開條指寬的縫用來通風,空着的那隻手把玩着一支裝滿藍色透明液體的試管。

他俯下身半蹲在武介身邊,“你想要的或者說想做的都太好猜了,痛點就像是被刻在了腦門上等着人來戳。只需一兩句話就足夠卸掉你引以爲傲的穩重與自控,稍稍示弱就能讓你失了警惕,自以爲一切已盡在掌握。”

林言之打開試管封口,淡藍色的液體清澈透明,晃動間水光流轉格外好看,“所以我很不喜歡跟你們這種人打交道。真是,太無趣了。”

“敵手?好笑。”

林言之那雙淡灰色的眸子像是深不見底的潭水,裡頭藏着的情緒讓人觸目驚心。他將試管舉到了武介嘴邊,“一想到是你們這種無趣的蠢貨害死了哥,我就氣到想要發瘋。”

“遺言,呵。”

“我怎麼會給她機會留下遺言。”

一個該死之人,還不配在這世間留下隻言片語。

林言之緩緩站起身,走到稻川身邊,伸手掐開他的嘴,將剩下的半管藍色液體一滴不剩地倒了進去。

“林昭,進來。”

等在門口的林昭像是被按下了開機鍵,唰地一下衝進包廂裡。

“林言之!你沒事……”

看着屋內的場景,沒說完的後半句話被他原封不動地吞了回去。

短短几分鐘過去,林昭在腦子裡設想了無數場景,不是沒有考慮過武介和稻川被人反殺的可能,但都沒有眼前這一幕來得既刺激又輕描淡寫。

稻川和武介雙雙躺在地上沒了意識。林言之神色平淡地站在一旁,整個人平靜得像是事不關己。

“扛上。”

林昭聞言回過神,“啊?扛什麼?”

林言之擡手指了指地上,“把人扛上,跟我走。”

林昭話是聽懂了但思維還沒跟上。

“啊?”

林言之挑了挑眉,“林昭,我千里迢迢專程過來救你一命還外加三個附帶的,這難道還不值你一次體力活嗎?”

等坐上了車,林昭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千里迢迢?救我一命?

什麼叫他救我一命,明明自己纔是被無辜牽連的那個好嗎?!只可惜他清醒得太晚,活兒都幹完了纔想起這茬。

車子一腳油門的功夫就到了,林昭用着林言之給的磁卡繞開門衛直接進了車庫,七拐八拐地停到了別墅門口。

林言之笑容和煦,擡手指了指大門。

“那麼就辛苦你送貨上門了。”

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樣,林昭只覺莫名其妙,腦袋上的血都還沒幹透,真不知道他這奇奇怪怪的好心情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事已至此,林昭也只得任勞任怨地把兩具“屍體”搬下車,左扛右抱,艱難地把人拖進了別墅。

門一打開,屋子裡出乎意料的空曠,連個最基本的傢俱都沒有。若不是鋪了地板、刷了牆漆安了頂燈,瞧着跟個毛坯房也沒什麼兩樣。

一看就不是拿來住人的。

林昭像丟麻袋似的把那兩人扔在地上,自己也癱在一旁大口喘着氣,兩條飽經風霜的胳膊抽着抽着地疼。

他還沒來得及喝上口水歇歇腳,下一秒就聽到了林言之的逐客令。

“貨已送達,你可以走了。”

林昭手撐着地板站起身,皺眉道:“你先跟我說清楚,這倆人到底怎麼個情況?昏迷了?”

林言之倒也沒有避而不答,“麻醉劑。”

“你帶了麻醉劑咋不早用?”

有準備不早早拿出來,還搞得自己受了傷,神經病啊,林昭在心裡嘀咕着。

“揮發性麻醉劑。”

林昭愣了愣隨後很快反應了過來。彼時他和女孩們都在屋內,麻醉劑揮發開後可沒有敵我之分,只是不知道林言之自己怎麼沒受影響。

他看了眼地上的兩人,神色一正,繼續道:“那你把他們弄這兒來幹嘛?這種跟不安定武器沒啥兩樣的殺人犯應該儘快報給上頭知道,到時再移交法院由他們量刑判罰。”

“殺人犯啊……”

林言之意味不明地重複道,隨後低頭看向林昭。

“那麼你想讓他們被判什麼刑?”

女銷售無辜慘死的畫面又一次浮現在他眼前。那兩人累累的罪行和他們視人命如草芥的態度都令人髮指,林昭毫不猶豫地厲聲回道:“當然是死刑!”

“死刑?”

林言之輕笑了一聲,“先不說他們作爲他國非法入境人員,要按正規手續處理的話有多難辦,哪怕最後如你所願判處死刑,這中間輕輕鬆鬆就能拖上兩三年。

更何況還有緩刑一說,以他們二人的身份和手上握着的資源,不是沒可能在緩刑期間做手腳,最後上法場的是本人還是替罪羊都是二話。”

林昭雙手握拳,沉聲道:“林言之,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林言之側過頭看向無知無覺躺在地上的二人,“想要他們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又何需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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