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去、伊尹回,耗時十多天,等伊尹回到有莘都邑,庖人岡已經不行了。
彌留之際,把伊尹叫到跟前,囑咐了一番,說:“兒咂,老爸知道你不甘低賤,胸懷大志。可人胸懷大志,需要有本事,有本錢。你不要以爲我們庖人只會做飯做菜、調和五味。我本身是個奴僕,沒什麼大學問,可我老師曾經告訴我說:食物是人的第一所需,是爲人的頭等大事,烹調和味是最高深的技藝,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只要能和味,就能和天下。所以你呢,要好好地努力,把你的庖藝提升,說不定你將來的前途,都在這上面了。”
伊尹跪在病牀前痛哭流涕:“老爸,你放心吧,摯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一定把您的庖藝發揚光大,傳之後世。”
伊尹想到當初靈烏雅兒教了自己方法,給女公子紝巟治好了病,也許她有辦法也把父親的病只好,就跑出來,從懷裡掏出那根靈烏掉下的羽毛,喊:“雅兒雅兒,快來啊,幫幫我救救我父親!”
喊了半天,也沒動靜,最後只好放棄。一怒之下,想把羽毛扔了,可想到雅兒的大白腿,又把羽毛揣進懷裡。
第二天,庖人岡就去世了,伊尹嚎啕痛哭了一番,盡孝子之禮,發喪,埋葬了老爸。
之後,莘伯尚就傳下命令,任命伊尹爲有莘國的庖正,主管御廚房,伊聚那裡,暫時交給義伯、仲伯搭理着,因爲實在派不出人去,也沒人願意去那破地方(其實現在不破了)。
伊尹雖然有點不情願,可有君命,還有老爸的遺囑,最主要的是,在這裡又能見到女鳩、女方那對雙胞胎姐妹,所以也就接受任命了。
果然,女鳩、女方那對雙胞胎姐妹一聽伊尹回來了,都歡呼雀躍,經常偷偷從內府跑出來找伊尹玩,伊尹很開心,覺得這樣不錯。
仲虺瞭解了事情的經過,覺得這事兒有點難辦,考慮再三,君命也不能違背,就下命令車隊掉頭,去有莘氏之國。
進了有莘氏的都邑,沒敢去拜見莘伯尚,因爲帶來的禮物有限,本來商湯是給伊尹的,如果去見莘伯尚,就得獻上禮物,那見了伊尹給什麼?
仲虺打定了主意,等抽機會私下拜會伊尹。
這天,仲虺帶着僕從來到莘伯府邸的東側門,根據一般的規律,這裡會通向廚房。一問看門的門尹,果然是通向御廚房的路。
仲虺就說自己是庖正伊尹大人的朋友,遠道來訪,看望一下老朋友。
門尹見他們穿着整齊,彬彬有禮,像是貴族,就沒再多問,讓他們進去了。
仲虺等人找到御廚房,看見挺大的院子裡站了不少人,有御廚房的庖人,還有一些奴僕閒人,正在看一個漢子在刲羊。
那漢子光着膀子,黑黑的精瘦,手裡拿着青銅刀子,先把殺好的羊掛在架子上,剝了羊皮,然後就開膛取內臟、割肉、剔骨。
他的動作流暢麻利,幾乎沒有一下多餘的動作,而且不砍不剁,只是很輕巧地割,刀聲霍霍,動作極有節奏,快而不亂。
不大會兒,內臟、骨頭、肉就分離,分別放在筐子裡,速度快得驚人,旁邊的人一迭聲地鼓掌、喝彩:“庖正大人好手段啊!刲得一手好羊!”
仲虺都很驚奇,他也見過不少殺牛、殺羊的,一隻羊要解開,得鼓搗半個多時辰,可這位從動手到完工,連一刻都不到。同時也知道,這刲羊的黑瘦漢子就是伊尹。
仲虺急忙上前行禮:“伊尹大人,我們聞您的大名,特來拜會。”
因爲義伯、仲伯的宣傳,伊尹已經比較有名,經常有人來拜會,他也習慣了,就放下刀,讓人把解好的羊搬回庖廚,自己去更衣接待來訪者。
伊尹現在住在庖正的房子裡,裡庖廚不遠,就是庖人岡住的老房子,伊尹讓人重新收拾了一下,更換了新的案几和席子。
行禮、寒暄過後,賓主落座。
伊尹看看仲虺,問:“請問大人是從何而來?”
仲虺說:“在下是商國商侯成湯之臣,左相仲虺。”
“啊?左相?”伊尹吃了一驚,這可是到目前爲止,來拜會自己的人中最大的官職了,用後世的話說就是一品大員啊。
“正是,在下是奉商侯之命前來拜望。剛纔看到了伊尹大人精彩的解羊技術,真的是很欽佩啊。”仲虺說。
伊尹急忙說:“左相大人過譽了,那不過是作爲一個庖人應該掌握的技巧。”
“可您的速度真快。”
“這個,就是一個自然之理,沒什麼特別的。”伊尹說:“禽畜都是自然生成,它們和人一樣,肌肉、骨骼、筋脈都有自己的分佈方向,只要掌握了它們身體的構造,順着它們的肌肉、骨骼、筋脈的間隙割下去就行,把刀割進去,它們自然就分離開了。這就是知其道,循其理,其用不弊,省工省時。如果不知此道,只能那砍刀、斧子又砍又剁,不僅費時費功,而且毀傷工具。什麼事情都是這樣,只要掌握了它的規律,找到相對應的下手處,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啊呀,沒想到,伊尹大人這麼有心得,”仲虺頓時也開始欽佩了:“看來外面的傳言不虛啊,您果然是一位得道明理的賢人。”
“不敢不敢。”伊尹客氣着:“請問各位這次來是……”
“是這樣的,上次我們商侯派遣大祝巫軼大人來,禮物微薄,非常慚愧。這次又派在下來,特地向您致歉,同時奉上財物幣帛,想請您到商去……”
伊尹一聽,又來請我啊,已經打定主意不去商了,所以連考慮都沒有考慮,就說:“我已經給巫軼大人說過了,我不是什麼賢人,不想去給商增加累贅,所以……”
仲虺急忙勸:“伊尹大人,在下聽說,神龍不因爲穴處之樂,而靜觀江海枯竭;賢士不因爲山林的安逸,而寧願讓四海大亂。江海枯竭了,穴處也沒什麼樂趣了;四海大亂了,山林也不會安靜了!所以古代的聖賢,都是舍其小者,全其大者。現在四海正亂,我們君上非常擔憂,旦夕操勞。伊尹大人有經國治天下的才能,怎麼能在這個庖廚之中忍辱安身?怎麼能捨棄大道而拘泥於小節?希望伊尹大人能體諒我們君上對您的企望之心,跟在下去商吧。”
伊尹態度堅決,推辭說:“在下也聽說,飛到高空的會掉下來,還不如在地上游走;吃飽了肚子而撐死,不如空着肚子自由行動。我現在雖然在有莘這個小國,身在這個庖廚之中,可自有我個人的樂趣,我不想用別的事情來代替我的樂趣。所以請左相大人回稟商侯,很慚愧,顯者自見,幽者自潛,彼此沒什麼關係。更何況,我現在是有莘氏的庖正,是有莘氏的臣屬,要是去商國,也得有莘伯的命令,不能私自行動的。非常慚愧,我不能去商,害左相大人白跑一趟。”
仲虺還不死心,又苦苦相勸,可伊尹堅決不去。
仲虺終於大失所望,沒辦法,只好告辭出來,回商向商湯覆命——商湯二請伊尹於有莘又以失敗而告終。
仲虺回亳邑面見商湯,把事情的經過一說,商湯勃然大怒:“伊尹真是個不識擡舉的東西!老子這麼誠心誠意地聘請,他一個小小的庖正,奴僕一般的身份,竟然這麼裝大,不給面子!算了,沒有他,本侯也照樣能過。”
“君上,話不能這麼講。”仲虺還給伊尹做辯解:“凡是有真本事的人,派頭都大,俗話叫‘擺譜兒’。臣下也和伊尹交談過,他的確是很有才能的人,大概是他覺得商國太小,無法施展他的才能,所以不肯來。否則,他這麼個庖正,也不敢這麼尊大啊。再者說了,伊尹說得也對啊,他是有莘的臣子,如果徑直跟臣下來了,那就是叛國了,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所以君上您得有耐心點兒,心急喝不了熱粥的。”
“哦,好吧,”商湯心裡極不痛快,可又覺得仲虺說得有理,就點點頭:“以後再說吧。等有空了,本侯去有莘國找莘伯尚談談,也許能把伊尹弄到商來。”
商湯雖然嘴裡這麼說,其實心裡已經對伊尹失去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