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伯單嘆口氣:“父親有我們兄弟四人,老四早夭,剩下三個,可三弟叔春又被大犧勒死在戰場上,現在我們兄弟四人只剩下我們二人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大哥!大哥,你得幫幫我呀,至少把我藏起來……”
“藏?往哪裡藏?這裡是大商的地盤,大商的天下,你能藏一時,能藏一世?總會被發現。”
“那、那可怎麼辦哪?”載師木又哭起來。
“現在你唯一的活路就是走,趕快走,離開大商的疆土,走得越遠越好!”莘伯單說:“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了,我當然不能把你交給君上,可要把你留在有莘,讓君上知道,不但你活不了,整個有莘都得受連累!”
“知道,我知道,可我現在孤身一人,怎麼走啊?”
“好吧,你雖然做事荒唐,可我也不能不念兄弟之情,哥幫你,幫你最後一次,以後你好自爲之!”莘伯單說。
莘伯單連夜撥調了一批族人、僕從三十多家,有四百多人,其中包括一百軍卒,又調了車輛馬匹、財物,組成一支隊伍,交給載師木,讓他趕快走。
載師木喜出望外的同時,哪裡敢再多呆一分鐘,拜謝了大哥,帶着隊伍棲棲遑遑地亡命而去。
他出了有莘就向北跑,經過考慮,是要和逃亡的夏人方國一樣,北渡濟水、黃河,去投奔淳維,因爲自己的“好朋友”二王子祉秀和曹彥在那裡。
他倒是沒白跑,兩年多之後,終於和一些逃亡遷徙的夏人方國一起在西北找到了淳維。
這時淳維已經在西北重新建立了國家“下土方”,作了都邑,自稱“夏後”,號令有夏諸國和大商作對。
淳維還不錯,好生接待了他,也封載師木爲“伯”,幫他建立了一個小國,仍然叫“莘”,莘伯木就是這個莘國的第一任國君。
但是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因爲被商人不斷地征伐,也被當地的野蠻部落侵擾,居無定所,顛沛流離,過着飢一頓、飽一頓的苦逼日子,剛逃亡遷徙到北或西北的有夏諸國開始大概都是這樣。
後來幾經輾轉遷徙,這個莘國到了今天陝西省合陽縣東南的某個地方定居下來,一直延續到西周,《詩經•大雅•大明》裡說殷商末年周文王“纘女維莘”的“莘”,就是指這個地方。
所以這個莘國,是東方有莘氏之國西遷的一個分支小宗,有人把這個莘當成夏代的有莘,那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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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個是兩位大賢人務光和卞隨。
商國在滅夏之前就一直旱災持續不斷,連續了五年,民衆年年都得抗旱救災。滅夏之後,商湯就帶着大臣們到處巡查,視察旱情,直到抗旱工作。
伊尹發明的“區田之法”起了很大作用,同時他又和大匠彊等人改造了人工蹬塌的木輪水車,建立了灌溉體系,使商的農業生產能保證正常進行。
這天,商湯巡視到一條河邊,看着眼熟,就問:“這裡予一人好像來過呢。”
這次給他駕車的是登恆,回答說:“君上當然來過了,這裡是稠水,有個賢人住在這裡,叫啥來着……”
“卞隨啊!”商湯脫口而出,他想起來務光和卞隨這兩個所謂的“大賢人”了,心裡突然一陣的憋。
“對對,是姓卞。”登恆說。
“打聽一下,卞隨住哪裡,我們去拜訪一下。”商湯說。
一打聽,當地土人說卞隨先生住在稠水邊上的一片竹林裡。
商湯就帶着人到了那片竹林,在竹林邊上就聽見一陣叮叮咚咚的琴聲,潺緩悠揚,悅耳動聽。
商湯下了車,帶着衆人進了竹林,果然竹林中又兩件茅屋,一圈籬笆。
在修竹之下,一個人正在精神專注地撫琴。
商湯也不打擾,就立在籬笆外面聽着,直到一曲結束,才說:“卞隨先生,久違了!”
卞隨擡起頭一看,一身王袍的商湯,以前見過,不由地皺了眉,連招呼都沒打。
商湯也不在乎,走過來主動行禮,表示對聖賢的尊重——這可很給面子了。
卞隨站起來,仍舊皺着眉,勉強還個禮:“商侯大人遠道而來,不知有何吩咐?”
登恆說:“喂,我說賢人,您在這裡不看新聞聯播、不看微信公衆號啊?還商侯呢。現在都改朝換代了,是商朝,以前的商侯,現在是商武王,大商朝的天子!”
卞隨愣住了:“有夏亡國了?”
“啊,是啊,亡了。”
卞隨看看商湯:“那君上來……”
商湯恭恭敬敬地說:“卞隨先生是著名的賢人,以前在伐夏之前還來請教過,受益匪淺。現在予一人終於滅夏成功,忝居天子之位,心裡老是覺得自己不稱職。治理天下,還得象卞隨這樣的大賢人才行啊,所以予一人這次來,就是想請卞隨先生到景亳去,把天子之位禪讓給您,讓您來做大商朝的天子呢!”
此言一出,卞隨頓時滿臉紫脹,一屁股坐在竹蓆上,呼呼地直喘粗氣:“君上伐桀的的時候來找我謀劃,必定認爲我有反心;戰勝了桀之後又來讓位於我,必定認爲我是個貪婪的人。可憐我卞隨生於亂世,本來只想求個心安寧靜,可沒想到無道之人不斷地來騷擾,來侮辱我的德行,我不想再多聽一句了。君上如果沒有其他事,您請便吧!”
商湯仍然很恭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打擾,告辭告辭!”
等商湯他們走出院子,往大路上走的時候,卻見卞隨從籬笆院裡走出來,快步走到稠水邊上,一縱身,噗通跳進去了。
商湯吃一驚,急忙讓登恆等人去看看。
很快,登恆等人回來了:“君上,那位大賢人卞隨,應該叫隨便纔對,他就這麼隨便地跳水死了。水流得急,屍體都沒看見。”
商湯搖搖頭,嘆口氣。
之後,商湯又來到了廬水賢人務光的家。
務光正在那裡練習他的“薤書”自得其樂呢,商湯來了,照舊是行禮,寒暄。
務光說:“商侯到小人這裡來,又有何見教?”
登恆又說:“喂,我說賢人,您在這裡也不看新聞聯播、不看微信公衆號啊?還商侯呢。現在都改朝換代了,是商朝,以前的商侯,現在是商武王,大商朝的天子!”
卞隨也愣住了:“有夏亡國了?”
“啊,是啊,亡了。”
卞隨看看商湯:“那君上來……”
商湯說:“凡是大事,都是有智慧的人來謀劃,有武力的人來完成,仁德的人來掌控,這是古之道也。先生爲什麼不跟予一人回景亳,即天子之位呢?”
務光一聽,瞪着眼睛看着商湯,嘴脣哆嗦着,半天,才說:“廢掉君上,這是不義之舉;戰爭殺人,這是不仁之舉;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這是不廉之舉。”
商湯急忙說:“先生別誤會,其實予一人是很尊重推崇您的……”
“我聽古人說:‘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何況是推崇我啊?在這個世上,我實在是不想當個‘活久見’了,君上還是快走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商湯聽了,也沒發怒,笑了笑,行禮告辭。
商湯走後,務光越想越窩囊,滿心地憤懣。
很快,有個土人來告訴他,商湯也去過卞隨先生那裡,卞隨先生跳稠水死了。
務光一聽,嘆口氣,咬咬牙、跺跺腳,到了廬水邊上,抱起一塊大石頭,一縱身跳進水裡,自殺而死。
——就這麼着,夏商之際兩個著名的大賢人全死了。
有人把這事兒告訴了伊尹,說兩個大賢人死得太可惜。
伊尹聽了笑了:“隱居山林,不爲君主所用,不爲天下謀利,不爲人民謀財,無益於世間,再有才能,再有德行,和沒有也沒什麼區別,活着死了都一樣,沒什麼可惜的。”
弄死了兩個大賢人,商湯這裡還是犯愁,因爲大商照舊是旱,農業收成不能保障,憂心忡忡的。到了夏初,旱情更嚴重了。
有人來報告說,這幾年肥遺蛇就一直出現在太華山下,這種蛇出現,就預示着旱災不會消減,只能越來越嚴重。
商湯讓巫師占卜,最後的結果是必須君主親自到桑林裡去祭祀祝禱,才能消除旱災。
結果國中謠言四起,說是商湯滅夏惹怒上天,神靈怪罪下來了,而且謠言越傳越廣,鬧得沸沸揚揚。
商湯勃然大怒,發起狠來,在朝堂上告訴羣臣:好吧,既然說是因爲予一人伐滅了有夏而上天懲罰,就懲罰我一個人好了。我們去桑林舉行祭祀,就把我當犧牲,放在燎祭的柴堆上燒,如果上天要懲罰我,就讓我燒死;如果上天不懲罰我,就得降雨。
伊尹等羣臣聽了,大驚失色,都跪地叩頭,苦苦相勸;商湯的拗脾氣發了,堅決不同意,非要這麼搞。
沒辦法,羣臣只好去做準備。
商湯自己沐浴齋戒,剪了頭髮,磨掉手指甲,乘着白馬素車,在羣臣和民衆的簇擁下,去桑林祭祀。
紝巟夫人哭得死去活來:這個天哪裡可能下雨,丈夫必定要被燒死了,那可是天下萬國之主啊!是哪個天殺的給君上出的這餿主意……
在桑林的祭壇那裡,商湯親自主持祭祀,行禮祝禱,禱辭是:“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無以餘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
然後命令把牢牲都放在燎祭的柴堆上,自己坐在中間,下令點火,完成燎祭。
伊尹、仲虺、有虔、湟裡且哭哭啼啼地親自抄起火把,把柴堆點燃,柴堆四周火起。
羣臣百姓就跪在柴堆的四周,哭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