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又去看蛟妾的頭,蛟頭仍然死死咬住季隗的小腿不放,士兵上前用兵器把蛟口撬開,季隗的小腿肚子都被咬爛了,鮮血淋漓,幸好沒咬着骨頭,還不至於殘疾。
“二夫人威武,一刀斬了這怪物!”湟裡且說:“真是可怕的玩意兒,不知道吃了多少人!”
“我們這就被她弄死弄傷了二百多了……”一個虎賁戰兢兢地說。
“她抓了我一爪子,我就還給她一刀,各不相欠!”肖己狠狠地出了口氣。
商湯的戰車過來了,看了看,命令道:“修橋,快修橋!不能讓夏桀跑了,必須追上他!”
修橋,談何容易。
大匠彊、木正仇生赤帶着百工過來看看,夏邑的吊橋非同尋常,又大又寬又重,被蛟妾的巨大身軀砸斷,中間塌到水裡,一根纜索也斷了,需要打撈上來,纜索、橋面都得重新維修,還不能湊合,因爲要通行戰車,百工人再多沒有個兩三天干不完。
商湯知道這裡不能指望,急吼吼地說:“調頭,去南門,從南門繞出去追!”
商師大隊繞出夏邑南門,回到東門大路,就用了大半天的時間,等追到沉沙河邊,發現河上的大橋在大火中熊熊燃燒,夏人的車隊過後,放火把大橋燒了。
沉沙水是匯入流沙(泗水)的一條支流,又稱“深沙”,從東北向西南流,又寬又深,沒有橋,不好涉渡。
商湯氣得破口大罵:“夏桀,你跑不掉的,予一人一定追到你天涯海角,絕不放過!”
等商人花了三天的時間重新架好了橋過了河,才知道夏桀的車隊已經逃進了東南百里之外的鬲山氏城邑。
夏桀逃進鬲山氏,鬲山氏還不賴,殷勤接待,招呼來的這千把人住下。
在這裡,夏桀得到了一個讓他絕望的信息:東夏的軍隊退回去了。
原因並不是聽說夏邑被攻克了,而是東夏發生了內訌,夏耕的大兒子夏革和三兒子叔象竟然爲了爭奪東夏的王位打了起來,據說夏耕的少子季僈也逃回了東夏,他不支持夏革,而是支持叔象,雙方動了刀兵,所以軍隊被調回去了。
夏桀聽了,唯一的希望破滅了,頓足捶胸,嚎啕大哭。
沒多久又得到消息,蛟妾爲了掩護他們逃走,戰死在夏邑東城門口,殺死商兵百數,毀掉了東門吊橋,最後被商湯的二夫人肖己斬首而死,屍體沉入護城河中。
這回,夏桀和妺喜夫妻共同地慟哭了一場。
夏桀哭的是:那些大臣和侯伯們,還不如一個妖精對自己忠心,如果都能像蛟妾這樣爲君而死,商湯何愁不滅啊,我有夏如何能亡啊!
妺喜哭的是:失去了一個好姊妹,因爲在自己受冷落、被拋棄、被凌辱的時候,唯一還能陪伴她、鼓勵她、安慰她、幫助她的就是這個妖精,雖然非人類,雖然很喜歡吃人,雖然陰陽怪氣,可是忠肝義膽,正直體貼,人情味兒還是很足的。
夏桀在鬲山氏安穩了還沒有十天,商湯帶着八千商師就趕到了,開始攻打鬲山氏的北門。鬲山氏邑的北門稱爲“高神之門”,所以這一戰就被稱爲“伐高神之門”。
鬲山氏對夏朝比較忠心,既不想投降,也不想亡國,所以全國軍民攜手奮力死戰守城。
夏師和鬲山之師聯合防守,苦戰了兩天,鬲山氏國家小,軍隊少,終於頂不住了,城邑被攻破,鬲山氏國家滅亡。
城破之前,夏桀見商師攻勢兇猛,援軍不斷趕到,知道防守不住,下令開了南門,帶着車隊又倉皇而走。有的書上說夏桀是在鬲山一戰中被殺了,比如上博簡五《鬼神之明》裡說“桀折於鬲山”,實際上並沒有,而是又逃了。
這回沒法再往東走了,而是轉頭向西南跑。商湯帶着商師仍然窮追不捨。
在逃跑途中,夏桀發現左相趙樑的五輛大車不見了,一問,才知道趙樑在出了鬲山氏不久,就偷偷地帶着自己的親眷、僕從、車輛離開了大隊,逃得不知去向。
趙樑狡猾,他覺得如果還跟着夏桀,商師一直緊追不放,肯定逃不掉,所以他獨自帶着車隊溜掉,跑向東方,準備去東夏。
夏桀被追急了,萬般無奈,派人給商湯送了一封信,寫道:“國所以爲國者,因爲有家;家所以爲家者,因爲有人啊。現在我是國無家、家無人了,只是爲了逃命;而你有人了,我願意把國家送給你,都是你的了。”
商湯看了,就給回信說:“夏桀你說錯了。過去上帝作了道德準則,明教士民,現在你滅道殘政,士民迷惑,我這麼幹是幫你搞明白其中的道理。”
沿途的士民聽說了,諷刺夏桀說:“人家亳子成湯,是救民於水火,得天下是人家自己的努力,還要你來讓國啊?”
結果,夏桀的逃亡車隊走一路臭一路,所到之處,人們不敢接待他們,怕商師追來倒黴。比如到了不齊邑,不齊的士民竟然全體逃走,去投奔商湯了。
後來到了魯國,這個“魯”不是周代的那個魯國,而是另外一個地方,又稱爲“甫魯”或“蒲魯”,簡稱“魯”,城邑挺大,是個子爵國。
魯國的人倒是沒有逃跑,國君魯子呂(一作魯子衆)熱情接待了夏桀的車隊,給提供飲食,安排住處,讓夏桀非常感激,連連誇獎魯子呂忠心。
沒想到,魯子呂的目的不是要忠於夏桀,而是要出賣他,把他當成向商湯邀功的籌碼。穩住夏桀一干人之後,魯子呂立刻派人駕車飛奔去找商師,告訴商湯,夏桀跑到魯邑來了。
商湯接到報告,帶着商師火速趕來。
也是夏桀命不該絕,跟隨而來的兩個戎右小臣去東面山上打獵,在山頭上遠遠望見商師的大旗向魯邑而來,慌了,下山上了戰車飛奔回來報信。
夏桀急忙下令整頓車仗走人,直奔魯邑南門。
到了南門,南門城門緊閉,魯子呂帶着兩個兒子孟極、仲輒和三百士兵攔住去路:“君上,您要去哪裡?商武王馬上就到,他要找您呢。”
“魯子呂,你這個反賊……”夏桀吼道。
“什麼反不反呀,天下都反了,商湯都把您反到我這窮鄉僻壤來了,您還嚷嚷什麼呢?”魯子呂譏諷道:“您還是老實地呆着,等商武王來吧。”
說不了,雙方打起來,黑齒孟和幾名虎賁、旅賁帶着禁軍和魯兵廝殺起來,十二名全副武裝的虎姬也加入了戰團,很快把魯兵殺散,孟極中了一箭,仲輒也被刺傷,魯子呂父子倉皇逃了。
開了城門,大車出了城,沿着大路,拼命往西南方向跑。
商師很快追上來了,越追越近,等他們跑到一條河邊,這條河當地人叫少沱水,也挺寬挺深,河面上也架着一座木橋,夏人的車隊在過橋時,商師已經快到眼前。
夏桀長嘆一聲:“唉!天喪予一人,今天要死在這裡。”
虎姬的首領虎姜跳下車,接着又跳下兩個,是貙允和虦姬。
虎姜大叫:“你們快走,我們留下把橋燒掉!”
三名虎姬攔住了五十多名禁軍,讓他們去砍了一些枯樹幹柴堆在橋上,車隊人馬過去,就點起火來。
火剛點燃,商師就殺到了。
三名虎姬帶着五十多夏兵,提着戈盾斧矛背向橋頭列了個方陣,攔住商師的去路。
湟裡且一看,只有五十多個人,下令把他們全滅了,趕快滅掉橋上的火。
商兵涌上來,三名虎姬發一聲喊,帶着士兵和商師混戰。
她們的兇悍一點不比男人差,而且受過武士訓練,知道相互配合,攻防進退頗得要領。橋頭一番廝殺,商兵傷亡上百,五十多名夏兵都是禁軍,除了五個受傷被抓的,全部戰死。
三個虎姬也多處受傷,身上扎着撅斷了的箭矢,血流不止,可仍然提盾持兵,並肩堵在在橋頭上,背向着濃煙烈火,死戰不退,尖叫聲震天,盾撞、戈砍、斧劈、矛刺,兇猛無比,面前死屍橫七豎八,商兵竟然上不了橋。
東門虛急了,調過來一隊弓箭手,弧形圍住三名虎姬,亂箭齊發,才把她們都射倒在地。士兵上去看看,射得刺蝟一般,都死了。
“救火!快救火!”湟裡且喊着。
可爲時已晚,大火已經把橋整個吞沒,熊熊燃燒,濃煙沖天,根本沒法救,很快被燒塌,只剩下一些木樁立在水裡,燒得火炬一般——商師明白又過不去了。
商湯在車上看着,又氣又急,吼道:“他們是什麼人?怎麼如此兇悍?拖過來看看。”
士兵把三名虎姬的屍體拖到商湯大車前,拔去箭矢扒了頭盔鎧甲,才發現是三名女子,渾身是血,仍能看出來容顏美麗,身體俊健強壯,還帶着花花綠綠、古古怪怪的紋身。
“天啊!是女人!”士兵們喊道。
抓過來兩名被俘的夏兵一問,知道是夏桀的十二虎姬中的三個,領頭的是虎姬的首領虎姜,還有兩個叫貙允、虦姬,都是來自西方的南北皋野蠻部落的女子。
“女人,還大着肚子,都這麼兇猛!”湟裡且直吐舌頭。
商湯這纔看清其中兩名虎姬的小腹隆起,虎姜的肚子還很大,得有六七個月的樣子,真的懷有身孕。
商湯愣住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夏桀都落魄到這個份兒上,國家都沒了,怎麼還有人願意爲他而死,前面一個妖精蛟妾,後面三個虎姬,都是女人!
正在發愣,後面一輛輕車追來,車上下來一名士兵,雙手舉着一塊木牘:“君上,夏邑剛被攻克,需要安撫,右相伊尹大人請您趕快回夏邑主持大局!”
商湯一心只想幹掉夏桀,一路追殺了近千里,竟然忘了夏邑的事兒,聽這麼一說,才明白夏邑那裡最重要了,夏桀現在是喪家之犬,已經不足爲慮。
想了想,一擺手:“罷罷罷,夏桀,算你走運!可予一人不會放過你的!”
他讓士兵把三名虎姬的屍體好生埋葬,還給作了奠祭——她們雖然效忠夏桀,可這份忠勇很值得尊敬,是軍卒的榜樣。
同時頒佈了命令:各國均不得收留夏桀,誰敢不從,必定予以征伐,絕不饒恕!
然後帶兵回夏邑去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