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桀氣得破口大罵,他知道這事兒的罪魁禍首就是商人,就是亳子成湯,這更加堅定了他伐湯滅商的決心。
夏桀經過全力督促徵調,竟然調集了四萬之衆,另外還有三萬預備役的旅衆,共計七萬多人,這個數字在當時可夠恐怖的了。
這回,夏桀已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感覺到了商人的巨大威脅,畢竟他還不那麼混蛋,所以這次開始辦點正事兒了。
夏桀放棄了娛樂,和太師耕、幹辛、趙樑、曲逆、推移、大犧、淳維、仲貢、季僈、曹彥等人晝夜訓練招募來的軍隊,幾乎所有的臣僚統統參加,因爲那時候官員沒有文武之分,大家都可以當武士,只要起了戰爭,都要一齊出徵,發誓要一舉滅商。
夏桀任命了淳維爲左師,代替了曹觸龍的官職。
這可是一品大員,而且是軍權,淳維終於得償所願,高興得一夜沒睡。
第二天,他專門帶了禮物和美女跑到二弟祉秀府邸裡,對這位雖娘炮但足智多謀的弟弟表示衷心感謝。
夏桀對軍隊進行嚴格訓練,他制軍殘酷,稍不如律者,輕則鞭打、貫耳(用箭矢刺穿耳朵),重則殺頭。兵員減了,就下令抽民丁來補充;稍微逡巡猶豫不來的,又抓來殺,各種虐待,《尚書·伊至》所謂“弗虞其有衆”,就是不讓他的軍隊過快樂的日子。
最主要的是,他爲了節省開支和糧草,都不給軍隊吃飽,也不發足餉,把財物糧草囤積起來,準備出兵時使用。眼下只要求軍卒聽命忍耐,等滅掉了商,必定大賞,補足欠缺。
結果,弄得軍隊從上到下都怨氣沖天,暗地裡罵夏桀,說他的壞話,雖然訓練,可人人無戰心,《伊至》裡所謂“不吉好其有後,厥志其喪”(“吉好”是讚許、擁戴的意思)。
這天,夏桀帶着太師耕、幹辛、趙樑、曲逆、淳維等羣臣從兵營訓練回宮,走到夏邑通往牧宮的大街上,天都黑了,正走着,突然四周陰慘慘地起了一陣風,接着迷霧濛濛,隨着風過,隱隱傳來一陣悽悽慘慘的歌聲,唱道:
不黑不紅刀與戈,
日月浮沉天上河。
天上河,不可過。
五雜色,四隅側。
半夜間,閒失門。
當年百海精及魂,
今日無依居野墳。
怨氣滔滔天帝聞,
四月空城野火焚,
東風吹血血碧燐。
嗚嗚乎!血碧燐。
夏桀聽了,不由地一陣驚悚,張皇四顧,問:“這是誰在唱歌?”
“不知道啊,君上,”幹辛東張西望:“聽着這麼瘮人,好像是鬼哭一般。”
大祝巫因聽了一陣,說:“君上,此歌名曰《血碧燐》,是一首鬼歌,據說當年有窮后羿被滅之時,也聽到有鬼唱《血碧燐》,只不過歌詞略有不同而已。”
“不要胡說!”太師耕喝道:“什麼鬼歌,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罷了。仲貢,你帶人去找找,抓住唱歌的就地正法!”
仲貢得令,帶着五百士兵循着歌聲去找,結果一無所獲。
夏桀心裡一陣厭惡,他雖然弄不懂這歌詞裡唱的什麼意思,可知道鬼歌於城邑不是什麼好事,心裡極端煩悶。
回到牧宮後宮,二玉來迎接,他也沒了心思,只叫人擺上酒來,喝了個一塌糊塗,然後就上牀睡覺。
二玉也不敢糾纏,伺候他睡下,也到旁邊的房間睡了。
夏桀在沉睡中做起夢來:他看到天空的東方升起一輪太陽,越升越高,光焰焰的。
夏桀喜道:“予一人自比於日,此紅日東昇高掛,乃予一人普有天下之象也!”
話音未落,卻見西方也升起來一顆太陽,緩緩升高,似乎比東方那顆還明亮。
兩個太陽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對峙了一陣,就開始往天空中央湊,最後碰在一起,互相撞擊,所謂“二日爭鬥”。
空中頓時火焰飛騰,砰嗙訇闔,震然有聲,宛若雷鳴。
最後,就見東方的那顆太陽被撞碎,從空中墜落下來,火雨跟着紛紛而下,落在東南方的大海之中,激起的白霧彌天,隨即沉寂。
只有西方的那個太陽正掛當空,照耀四方。
夏桀驚叫一聲,清醒過來,坐起來,看到宮中燈火通明,外面隱隱有雷聲,似乎下雨了。
他這一叫,把二玉驚醒了,急忙過來問怎麼了。
夏桀說:“予一人做了一個夢,一個不好的夢,立刻派人去找掌夢小臣巫段來,予一人要讓他給解夢。”
琬妃說:“君上,現在才丑時,外面還打雷下雨,這時候去叫,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耽誤君上休息。”
“姐姐說得對啊,君上,”琰妃說:“蛟妾不是會預言吉凶嗎?讓她來給解解夢不就知道了?”
“嗯嗯,也好,傳蛟妾!”夏桀說。
二玉急忙派值班的寢宰到偏殿去召蛟妾。
不大會兒,蛟妾睡眼惺忪地來了,行禮:“君上深夜召見臣妾,有何吩咐?”
夏桀把自己的夢境給蛟妾說了,讓她給解夢。
蛟妾瞪着眼睛聽完,黑色的嘴脣張了張,欲言又止:“啊……嗯,這個……”
夏桀不耐煩地說:“你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蛟妾眨眨眼睛,說:“君上,這是吉兆。”
“什麼吉兆?你說說?”夏桀看着蛟妾。
蛟妾說:“我有夏祀參星,主西方;商人祀大火,主東方。西方日則我有夏也,東方日則商人也,今君上夢西方日勝東方日,則我有夏勝有商,有何疑哉!”
夏桀聽罷大喜,掀髯大笑:“愛卿所言不錯,予一人就是要興兵,滅掉商,殺掉亳子成湯那個叛賊!哈哈哈……”
笑完了,夏桀對蛟妾擺擺手,然後打個哈欠,放心地一頭睡倒,又開始鼾聲如雷。
第二天,蛟妾就一臉憂鬱跑到了後宮的正殿,來見元妃妺嬉。
妺嬉正在那裡對一班宮人發火,罵他們打掃衛生不徹底,見蛟妾進來,一臉的沉鬱,就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喝退了衆宮人,讓蛟妾坐。
現在,在牧宮後宮裡,唯一還能和妺嬉聊聊的就是蛟妾,一人一妖都因爲二玉的緣故,受到夏桀的冷遇,所以惺惺相惜,經常湊一起聊聊天,發泄發泄不滿。
妺嬉問:“看你臉色不好,出什麼事兒了?”
“元妃,事情不大好了,”蛟妾說:“昨天晚上,君上做了一個夢,東西兩日相鬥,西邊的把東邊的撞落了。”
“那又怎麼樣呢?”
“元妃有所不知,”蛟妾低聲對妺嬉說:“日者,人君之象,兩日相鬥,就表示是兩個君主在爭鬥。”
“啊,是啊,外面不是說亳子成湯自稱受命稱王,反叛了,要和我有夏爭天下嗎?”
“對啊。夏、商各據東、西之土而相鬥,東方日,是代表我有夏;西方日,是代表商人,西方日撞落了東方日,妾身怕是……”
妺嬉吃驚地看着蛟妾:“我說妹妹,你可不要亂說!現在君上馬上就要出兵伐商,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說不吉利的話,挫了君上的銳氣。”
“妾身哪裡敢啊,編了個話兒給搪塞過去,只說是吉兆,君上會伐商成功呢。”
“嗯嗯,你做得對。”妺嬉點着頭:“只要君上能滅商,我有夏還會萬年無極,我們也總還有機會對付二玉那兩個賤人!”
“元妃說得是,妾身遭二玉的白眼也夠多了,心裡悶,連吃人都覺得沒滋味了。”蛟妾說:“以前她們和君上在傾宮、耹隧,咱們也沒機會弄她們;現在他們和君上一起回到牧宮了,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總有機會的。”
“對,就是這個意思。”妺嬉咬着牙說。
卻說伊尹,從正月開始到三月間,也跟着夏桀一起到兵營裡練兵。
他不懂操練兵馬,而是和其他一些臣子負責打下手,調配個糧草軍械什麼的,還去幫助庖正介給夏桀等人做做飯,溫習溫習自己的老本行。
也就是利用這個機會,他弄清楚了夏師的整體情況,他見夏桀、太師耕雖然暴虐,可真的治軍有方,心裡暗暗着急;也聽到了士兵們的怨言,又暗暗高興。
同時,他也聽到了夏桀和太師耕的計較,他們最終決定兩個月後,也就是四月初就要出兵,出大溝長垣去徵商。
他把這些事兒,都寫成密報,派人傳到了景亳,送到商湯手裡。
後來,就聽見滿街在傳唱那首鬼歌《血碧燐》,他無比精明,立刻聽出了歌中的大概含義,當然,這需要點兒猜字謎的功夫:
“不黑不紅”就是“殷”,《廣韻》裡說:“殷,赤黑色也”,赤就是紅,既不黑也不紅,表示黑紅相間的“殷”,就是指商,商又稱殷。其實商人一直自稱“商”,盤庚遷殷也照舊是自稱“商”,最終在這裡被周人所滅,周代才稱之爲“殷商”或“殷”,夏代商人還沒有“殷”這個稱謂。這首歌裡用“殷”代表商,因爲是後人的創作。
“刀與戈”合在一起是“成”字。
“日月”合在一起是“昜”字,“天上河”代表水,“昜”加水就是“湯(湯)”字。
“天上河,不可過”是“過涉滅(滅)頂”之意,表示“滅(滅)”。
“五雜色,四隅側”,五雜色本來是指東青、南赤、中黃、西白、北黑,“四隅側”就是四邊的四種顏色都靠邊站了,只剩了中央的黃,表示“中國”,而“夏”是“中國之人也”(《說文解字》),所以這句暗射“夏”。
“半夜間”,夜就是“夕”,“間”是離間的“間”,表示二“夕”相背,就是“舛”字;“閒失門”,“閒”字沒了門,就是“木”,那麼“舛”加“木”就是“桀”字。
所以,這幾句的謎底連起來,就是“殷(商)成湯滅夏桀”!
後面幾句就沒多大的意思了,就是說夏人要亡國絕祀,夏人祖先的魂魄無所依附,成爲遊魂野鬼,怨氣沖天地到上帝那裡去告狀。在四月間要發生激烈戰爭,伏屍遍地,東風吹動鬼火燐燐閃動。
——當然,這首鬼歌《血碧燐》是出自清代講史小說《有夏志傳》,是文人編造的,附會之言,因爲夏代根本就沒有文字,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拆字謎面,還是根據楷書寫法拆的。所以這是清代小說家給編的,而且編得有點弱智可笑,這裡採用了,只是當個過渡,大家當故事看看得了,和其他內容一樣,都不必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