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在朝堂看着,心裡暗驚,突然他意識到,最後的時刻到了,自己應該回商去了。不過現在還不能走,還得繼續打聽打聽情況,至少得把夏桀調兵的情況瞭解清楚才能走。
太師耕給軍事寮發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去調九夷之師,只要有了九夷之師,再加上夏王師,主要戰鬥力就基本上可以保證了。
九夷接到了命令,不用說,都跑到了畎夷,來找畎伯馳商量怎麼辦。
幹夷等八夷的侯伯們到了畎夷的城邑,卻發現全城都在收拾車輛、馬匹,把財物往車上裝;城邑內的男女老幼都在收拾東西,好像要搬家。
他們到了畎伯府見了畎伯馳,都問:“畎伯,您這是要幹啥?要搬家嗎?”
“啊,對,本伯要帶着國人回東夏去,不在這裡跟着夏桀混了。”畎伯馳說。
“什麼?您沒接到夏後調兵的命令嗎?”幹伯靈吃驚地說:“夏後現在正要調集兵馬伐商啊!”
“嘿嘿,我就是接到了命令,才下令遷國的。”
方伯春疑惑地問:“畎伯,這是爲什麼?”
“爲什麼?各位心裡還沒數嗎?”畎伯馳捋着鬍子撇着嘴:“夏桀這個昏君,不念我等的忠心,胡亂殺我的人,上次耹山之役,殺了我族人育潛、令叔等人,這還小可,他竟然爲了享樂,置國家安危於不顧,任憑昆吾滅亡。昆吾亡了,他也離死不遠了。”
“可君上這次是下了決心要滅商的啊!”風伯孚說。
“滅商?嘿嘿,誰滅誰還不知道呢。”畎伯馳冷笑着說:“各位,我敢說,現在即使是我們九夷出兵,加上王師和其他諸侯之師,也抗不過商人!去伐商,那是尋死之路。我可不想讓我的士兵去白白送死,更不想在這裡給夏桀陪葬。所以,我可不陪他玩兒了,乾脆拍屁股走人,回東夏故國去,過安生的日子。”
八夷的侯伯都知道畎伯馳老奸巨猾,賊精賊精的,最會看勢頭,他要腳底抹油開溜,說明西夏這裡真的是很危險了。
陽伯子規說:“畎伯,既然如此,那我們也跟您一起走,都回東夏去,不在這裡和夏桀胡鬧了。”
黃夷的大宰有榦對耹隧的事兒一直耿耿於懷,也說:“和夏桀這昏君一起,就是尋死之路,斷斷不能再聽他的。”
“對,我們也都不想讓自己人去送死,不玩了,一起走他孃的!”其他人也都一起附和。
果然,九夷各自回國,收拾東西,帶着國人,捲鋪蓋卷兒回東夏而去——《說苑·權謀》裡說:“桀怒,起九夷之師,九夷之師不起”,說的就是這個事兒。
九夷走了十多天,纔有消息傳到軍事寮,報告給太師耕,太師耕驚得半晌無言,他突然感覺到,煌煌有夏面臨着空前的危險。
他急忙跑去報告了夏桀,夏桀也大驚失色,他萬萬沒想到,在這關鍵的時刻,九夷竟然叛逃了。
夏桀氣急敗壞地說:“九夷走了,予一人也不在乎,有他們沒他們都一樣,只要調集其他各國的兵馬即可,只要予一人親自出馬,滅商易如反掌。”
爲了鼓舞國人的士氣,夏桀帶着羣臣,親自到夏社去進行祭祀、占卜。
殺牲獻祭完畢,他讓太卜巫碌帶着一班巫師,就在社中灼龜占卜。
結果誰都沒想到,三次灼龜,全部龜焦不兆,也就是楚燉把龜殼燒穿了,也沒坼裂現兆,這是大凶之象,巫師們相對無言。
夏桀急吼吼地問:“怎麼回事?”
巫碌戰戰兢兢地說:“啓稟君上,灼龜三次,均龜焦不兆,難知吉凶……”
其實誰都知道,龜焦不兆本身就是大凶,但是巫碌不敢直說。
“混賬!既然龜焦不兆,就用蓍筮,必定要有個結果!”夏桀吼着。
巫師們急忙手忙腳亂地去準備蓍草,然後祝禱、揲蓍。
可是,巫師們三揲三瀆,就是蓍草在揲蓍過程發生了混亂,得不出卦象。
夏桀氣瘋了,下令:“把這些廢物都統統拉出去丟進老虎籠子!”
巫碌嚇得亡魂皆冒,不停地叩頭道:“君上饒命,君上饒命,龜焦蓍瀆,此乃天意,實在怪不得臣等啊!”
“蠢貨!是你們不精心,還敢狡辯……”
正在亂着,卻聽見夏社門口有人說話了:“君上,此事確實與衆巫無關,不如讓小人來給您筮卦吧。”
夏桀和衆臣轉頭一看,門口站着一個紅冔冠、紅袍、紅臉的大漢,連頭髮、眉毛、鬍鬚都是棕紅的,一部絡腮的大鬍鬚垂在胸前,紅袍上繡着一隻朱鳥的圖案,腰裡扎着黃金玉帶,好像是個侯伯模樣,可夏桀橫豎想不起來自己有這樣一位臣屬。
夏桀問:“你是何人?”
大漢說:“小人赤氏,名熛怒,是赤水氏族人,自幼學得些占卜技藝,故來爲君上分憂。”
夏桀也沒多想,就說:“好吧,那就給予一人占卜一次,看看吉凶如何。”
赤熛怒行禮:“遵命!”
他來到神臺前,行禮、祝禱畢,坐在席上,拿起蓍草,開始熟練地揲蓍,不大一會兒,就得出了卦象,得了個艮卦。
赤熛怒推演了一番,做出了佔辭:“不吉。不利出征,唯利安處。彼爲狸,我爲鼠。勿用作事,恐傷其父(斧)。”
夏桀問:“什麼意思?”
赤熛怒說:“君上,這卦若筮居處安止則吉,若筮行動出兵則不吉。得此卦,不利出征作戰,只利於安居固守。您的敵人是狸貓,您就是老鼠,貓能捕鼠,故切勿興兵征伐,否則,會損壞您的斧鉞,表示失敗。”
“混賬!一派胡言!”夏桀勃然大怒:“你竟然敢如此胡言亂語,惑我人心……”
“哈哈,不瞞君上,臣下本來就名‘熒惑’,的確善於熒惑於人,不過臣下占卜所佔句句爲實,絕不敢亂言。”
“你還敢狡辯,來人,把他給我拿下……”夏桀怒吼一聲。
話音未落,就見赤熛怒哈哈大笑着,突然化作一道火光,飛出夏社門口,向南天衝空而去,放在案几上那些蓍草也“噗”地燃燒起來,瞬間化爲灰燼。
“啊呀!原來是一位神祇啊!”羣臣都驚叫起來。
這時,天彭驚恐地說:“君上,此人說名叫赤熛怒,那就是熒惑星(即火星)啊!”
“什、什麼?熒惑星下凡,來、來給予一人占卜?”夏桀也驚異了。
“是的君上,熒惑出現,是……”說到這裡,天彭住了口,他沒敢再往下說。
因爲他知道,熒惑星又叫罰星、執法星,其行無常,司無道之國,所謂“司驕、司奢、司禍、司賊、司飢、司荒、司死、司喪、司正、司直、司兵、司亂、司惑,災殃無不主之”,總之他主管的事情沒有一樣是好事兒,哪國君主暴虐無道,它就會出現,一出現就要兵戎大起、災禍連連。
但是這事兒不能給夏桀說,說了自己可能小命不保,只能咬牙忍回去了。
後來,《歸藏易·鄭母經》裡有條爻辭說:
“昔者桀筮伐唐(湯),而枚筮於熒惑,熒惑佔之曰:‘不吉。不利出征,唯利安處。彼爲狸,我爲鼠。勿用作事,恐傷其父’。”
就是根據這次占卜的故事和佔辭作的卦爻辭。
這時,大夫董召出班奏道:“君上,如果是熒惑爲筮,是神靈之佔,不可不從。現在我有夏有王師萬餘,加上諸侯之師,總得有三五萬人,且有大溝長垣,攻之不足,而守之有餘。故臣以爲,當從筮,安守國邑,待積攢力量,以後圖之。”
“你是想讓予一人在這裡等着商人來伐我們?我們積攢力量,亳子成湯就不會積攢力量?必定要趁其羽翼未成而圖之,唯宿不祥,予一人必定要伐商,神靈之言,亦不可盡信。”夏桀斬釘截鐵,連神靈都忽略了。
羣臣也不敢違拗,反正現在什麼都是夏桀說了算,連神靈的話都可以不理,誰也不敢多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