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韓絮,除了聊一下剛過去的高考,我們已經生疏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她的頭髮長了,耳垂上的耳釘閃閃發光,嘴上擦了淡色的脣膏,挎着一個大大的棕色皮包,看上去幹練了許多,完全不像是一個高中剛畢業的小丫頭。而我還是那個熊樣,身着一件漂的泛了黃的山寨T恤衫,只有胸前明晃晃的三個字證明,我還能跟得上潮流——“阿迪王”。
這樣的對比讓我有些焦慮,我急需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和韓絮坐下來,我總不能拉着她在大街上到處逛,被人看見了,還以爲她是我姐呢。
我們來到一個咖啡店坐下,可我們依然沒有話題。在沉悶了好一陣之後,韓絮忽然對我說:“我要到國外唸書了,可能不會經常回來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我只能一臉微笑,假惺惺的應和道:“是嗎,很好啊,恭喜你啊,加油!你將來一定大有前途的,呵呵……”然後這個話題,就在我及其虛假的笑聲中戛然而止了。
韓絮從包裡掏出一張紙和一支筆遞給我,說:“幫我填一張同學錄吧。”
“好啊。”我接過同學錄,熟練地填了起來。姓名、性別、年齡、星座、血型、愛好……在寫到“留言板”一項的時候,我卻不知該如何下筆了。
我有好多的話想和眼前的這個女孩說,說我們那些在一起的時光,說那些我們分開後的日子,說那些終究無法到來的未來,說我有多麼多麼的捨不得……可我知道,此時那些惹人傷感的留言,必將成爲明日沒滋沒味的雞肋,何必矯情。
在斟酌片刻後,我在“留言板”上寫道:
“
希望在多年後,在你翻看這本同學錄的時候,能微笑着想起我們年少時的故事,並告訴你的孩子:‘看,媽媽也曾年輕過。’
零七年 夏
郝樂
”
我把填寫完的同學錄還給了韓絮,韓絮接過去,又從包裡拿出了一封信,給了我。
“這是我給你寫的‘同學錄’。”
“哦,”我接過信,問她:“現在可以看麼?”
韓絮點點頭。
我拆開信讀了起來,讀到一半的時候,我把我的整包煙從兜裡掏了出來,交給了韓絮。韓絮接過煙,把它放進了包裡,起身離開了咖啡店。我沒有叫住她,我知道,這是我們最好的分別方式。沒有言語上的道別,沒有眼神上的交匯,我甚至沒有擡頭注視她離開的背影,因爲我怕那背影,會成爲我今後深夜裡絞痛的噩夢。
我用心讀完了韓絮留給我的這最後幾百個字,然後我把它摺好,放回了信封裡。她在信中說,希望我在讀完這封信之後,就徹底把煙戒掉,於是我把我的煙遞給了她,也算是答應了她對我最後的期許。
從咖啡店裡走出來的時候,看着街邊亮起的路燈,這時我才意識到,那封信竟然用去了我那麼長的時間。我沒有帶走那封信,我把它丟在了桌子上,讓它像我一樣,被人遺棄在這座城市之中,然後在漫長的時光裡,被人遺忘。
我聽到Roman在樓下喊我的聲音,我疾步走到窗前,推開窗。
“你幹嘛呢?不會是自己在上面矯情吧,趕緊下來啊。”Roman在下面望着我說。
“馬上,剛纔上了個廁所,這就下來。”說完我轉身進屋,再次環顧了一下這空空蕩蕩的老房子,我想給它留下點什麼,留下能讓它和我都刻骨銘心的東西,轉念想想還是算了,它又不會說話。
載滿傢俱的貨車發動了,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看着後視鏡裡,熟悉的景象在逐漸遠去,Roman的油門卻踩的更加用力了。
再次見到這棟老房子的時候,它已經變成一堆廢墟,幾輛大剷車在它被鑿碎的軀體上來回碾壓着,我也分不清哪幾塊磚曾經是屬於我家的了。剷車轟鳴着,揚起鐵爪,繼續破壞僅剩的幾堵牆,發出鏗鏘的巨響,揚起的沙塵使過往行人的腳步都加快了,他們捂着嘴,嫌棄的快步走過,或者小跑幾步,有的還要在經過之後,向旁邊猛吐一口吐沫,好像自己剛吃了一嘴沙子似的。
沒有一個人在它的面前留步、駐足,除了我。
我在老房子的馬路對面望着它,混黃的沙塵中屹立着一棵樹。一陣秋風掃過,將樹上的一片葉子吹離樹枝,葉子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扭曲軌跡,隨後加速撞向地面。它並不知道它的下一站將去往何方,但我知道,夏天結束了。這片葉子將再也無法回到樹梢,它或將被風捲走,或將隨雨水漂流,進入枯敗的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