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婆子如何不曉得六哥這是在安慰她,只得忍着傷心點了點頭囑咐道:“刀劍無眼,還是要多加小心。”又問起藍國公對於削藩是怎麼看的。
六哥想了想說:“一來,國公心思深沉,再則,我平時也不大看得到他。倒是世子和藍灝馨並不以爲然,覺得皇上過慮了。”
小夏婆子又叮囑他不要輕信旁人,尤其是世子和藍灝馨。凡事多觀察,多思慮,切勿妄下決斷。六哥都點頭一一應了,母子倆說完了話,六哥又到正屋見了老夏婆子,這纔回了趙王村的宅子引着藍世子過來見了夏秀才和小夏婆子。
又怕世子他們待的無聊,便帶着他們去西山打獵,藍世子也是個通透人,曉得他還要同家人聚聚,也沒有要他陪着。六哥就找了小雨到莊子裡玩耍,本來還要叫上七哥,八哥他們,偏偏小雨霸道,讓他們都忙着給六哥收拾結婚用的傢俱,擺設。小夏婆子怕兄妹二人因爲從前的事有個了嫌隙,也不去約束他們。
兄妹倆就去了莊子裡的一個小池塘釣魚,挖蛤蜊,小雨又鬼鬼祟祟地給六哥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強弩。都是四哥偷偷仿着軍營裡的弩給她做的,一個不過十來寸,已經算是很小的了,還有一個更是精巧別緻,不過六哥手掌大小,剛好可以扣在手上,手一擡就可以射出去。
小雨因爲自己臂力不行,磨了四哥很久才得了那個大的,許是做的熟練了,索性又改進了一番,做了個小的給她打兔子玩。小雨留了一個心眼,從來不在人前顯擺。這還是頭一次拿出來,只給六哥演示了一番,太遠的自然還是不行,不過近身做暗器用卻是綽綽有餘了。
這般擺弄了半晌,才期期艾艾、戀戀不捨地將那小機關放在六哥的手裡:“這個給你,以後想我了,沒人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六哥大爲感動:“上次你給的簪子還用上了。跟狄人肉搏,偷襲了一下。”說着又覺得不大光彩,不免面有幾分赫然。
倒是小雨狡黠地說道:“兵不厭詐。想不到,六哥你現在已經能將兵書運用自如了。”又磨着哥哥講了許多軍營裡的故事。
這般玩到天黑,兄妹二人才盡興而返。
次日,六哥披紅掛綵,騎了一匹高頭大馬,馬頭上還帶了一朵大紅花。這才帶着由世子親衛們組成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向趙王村的王家走去。
進村沒走多遠,這支號稱有史以來最強悍的迎親隊伍就宛如喝醉了酒一般,東倒西歪起來。就有那王家的小娃們在道邊,唱着童謠鬨笑着:“新郎騎馬似乘船!”
原來王家的小姐妹們一大早就在通往王家的道路上灑滿了黃豆,若非這些人都是御馬的高手,早就被摔下馬來。饒是如此,這幾步路也都走得七顛八倒的,哪裡還有半點西北虎賁營的威儀。及至到了王家,三姑娘的小姐妹們就排成行趴在牆頭看着他們狼狽不堪的樣子轟然大笑。
六哥不由在心中暗暗慶幸,虧得沒讓世子跟着來,不然大家的臉都丟光了。待到要進院子的時候,少不得也要連幾句簡單的詩,對幾個應景的對子,好在這些倒難不住六哥。
這般鬧了半晌,總算是把新娘接到了轎子上。迎親隊伍裡擡轎子的,就不免互相眨了眨眼睛,想要將剛纔的“委屈”找回來。倒是六哥瞥見了,又看他們擡着個轎子故意東一下,西一下地折騰新娘子,連忙給如海遞了眼色。
如海趕緊湊過去又給擡轎子的每人添了兩個紅包,方纔好好地將人擡回家去。八哥守在莊子口不時張望,遠遠見到人影就一面往回跑一面大聲喊着:“來了,來了。快點爆竹。”
於是,點鞭炮的,招呼小孩子的,預備火盆的,大家忙做一團。就在這忙忙亂亂、熱熱鬧鬧中,六嫂子嫁進了夏家。
在那一天,任誰也沒有想到,自此以後,不止趙王村和這莊子,連鳳翔府和整個天下都要經歷一段漫長而黑暗的等待。而這般的喜慶,在那幾年裡也只能是夢裡纔有的了。
三天過後,夏六哥陪着王三娘子回了門子,又送了藍世子和親衛們啓程去了西北。夏家,又開始了杜門不出的日子。六哥閒暇無事,或在當院練武,或坐在樹蔭下雕木頭。六嫂子就在一旁支個小火爐,揉些面,貼幾張餅子給六哥吃。一時,夫妻二人新婚燕爾羨殺旁人。等六哥快走得時候,手裡的木頭,就變成了一根木簪子,打磨的光溜溜的,簪子頭上刻了兩條魚兒。
小雨見了稀罕的不行,六嫂也不生氣,大方地給小雨簪上。六哥搖頭苦笑,晚上偷偷又給了媳婦一根:“那根原是練手的,你以後也莫要慣着她,她最是會得寸進尺的。”
六嫂笑了笑,並不當真,趙王村誰不知道夏家將個九姑娘都寵到天上去了。這個九姑娘自幼又是六哥照顧的,比別的兄妹感情更爲親厚。
六哥走得時候,局勢越發的險惡了。小雨的意思,如果皇上還是如此行事。若是日後皇上有意讓藍家同逸王對抗,六哥一定要想個法子脫身出來。要是藍家想要依附逸王造反,六哥倒是可以跟着藍家一同起事。
六哥走了沒多久,名不見經傳的湘王也被軟禁起來,又過了月餘,沒什麼勢力的七王爺寧王也被貶爲庶民,發配廣西。
快到秋收的時候,鳳翔府突然開始下起雨來,一開始只是瓢潑的大雨,電閃雷鳴的。夏家的人本就窩在家裡,如此更不必出門了,都關起門來躲在自家房裡等着雨停。到了夜裡,又颳起大風來,嗚嗚咽咽地帶着尖利的哨子順着窗戶縫鑽進來,嚇得膽小的人不寒而慄。
如此下了兩日,雨勢才慢慢。
這般毛毛細雨又稀稀落落地下了三五日,夏大哥趁空帶着如海去了幾處的地裡看過。回來的時候就苦着一張臉,連連嘆氣。夏家的許多地,地勢較高,倒是沾了些便宜,可是前幾日的狂風颳倒了很多馬上就要收割的麥子。許多麥子在地裡一泡,就不成樣子了。
老夏婆子和小夏婆子也跟着嘆氣,此時卻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搶出一點是一點。
於是,夏大哥、夏七哥和夏八哥帶了僱農在趙王村先收割了那些已經倒伏的麥子。如海,如山、如駒他們則帶着莊戶們一起收拾莊子裡的地。這般冒雨幹了三天,總算天晴了。大家也顧不得其他,急急忙忙地將穀場收拾好,開始曬穀子。
夏家收拾完自家的地,又按照小夏婆子的吩咐,幫着村裡人手少的人家搶收。饒是如此,還是有幾戶人家地勢實在太過低窪,收上來的糧食還不夠自家的口糧。
於是,小夏婆子就將今年自家的收成分了分,算是借給他們。簽了契,等來年收成好的時候,再還給夏家,莊子裡的莊戶也減了一半的租子。好在今年因爲收成不好,糧食倒是能賣上個好價錢。這般交了賦稅上去,這一年總算沒有虧得太厲害。
小夏婆子原本怕局勢不穩就存了不少糧食,如今又恐怕禍不單行,索性多挖了幾個地窖又多存了一倍的糧食。幾個媳婦都有孃家,真要有事,少不得還要貼補她們孃家一些。三哥的幾個酒肆也因爲糧食短缺,開不下去了。於是縣裡的、府裡的店鋪通通都關了門。這般,到了年下里,夏家竟也難得的緊巴起來。
小夏婆子到底是被災年匪患嚇怕了,一安頓好了僱農和莊戶,就讓如海領着莊子裡的青壯加固圍牆,日夜巡視。
又派夏大哥去跟趙王村的里正商量,讓他們也組織些青壯出來維護治安。只是村子裡的人畢竟比不得自己莊子裡的莊戶,大多人還未曾從秋收的打擊中恢復過來。村子又大,人住得也分散,竟沒有多少人響應。
小夏婆子越發不放心夏大哥、夏大嫂兩個人住在趙王村,便讓大哥裝作將糧食都運到城裡去賣高價的樣子,將趙王村宅子裡的糧食藏妥當了。吩咐夏大哥夫妻倆也搬到莊子裡來住。
這般半個多月過去,五哥又送來最新的邸報,竟是全國各地都有各種不同程度的災害。有的地方是旱災,有的地方是澇災,還有的是河水決堤衝了農田。鳳翔府這樣的,竟然還算是好的了,也因此這一年鳳翔府的稅賦並沒有任何的減免。一時間,老百姓怨聲載道,哀嚎遍野。
百姓們原本就對府尹有諸多不滿,如今更甚。又有多事的人聯想到,孫祿軟禁了興王。就將此事怪道孫祿的頭上,說他抓了龍子龍孫,惹怒了天上的龍王。龍王才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沒多久,竟將這事兒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這時,遠在東北的逸王又向皇帝遞了摺子,請求今上下罪己詔祈求風調雨順。
小夏婆子看着邸報也不曉得皇帝是以怎樣的心情下的罪己詔。下了罪己詔沒多久,皇上就任命了方鈺清爲北平布政使、章炳然爲都指揮使,二人一起負責北平的防衛部署以及屯軍。
不過月餘,方鈺清同章炳然就被逸王在逸王府內擒獲,隨後逸王就打着“清君側”的旗號,起兵爲國靖難,很快就佔領了北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