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的流傳在自由軍活動的區域是很緩慢的。原本作爲流通媒介的當地居民要麼被艾尼迪亞人束縛在一小片土地上動彈不得,要麼四散在山林田野,朝不保夕,抑或是有幸投入了自由軍麾下,跟着這些靠山一同進退。
人們只能從天空中偶爾飄起的黑煙來判斷這場混亂的戰爭的走向。維爾薩的村民們私下也會議論。無論是支持自由軍還是支持佔領軍的,核心思想只有一個——讓這該死的戰爭快些結束吧
但戰爭從來都不會輕易結束。
雅各布感覺自己的好日子就快來了。雖然那座該死的山寨在他派遣士兵搬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自己燒了起來,還差點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但雅各布終於有了一些勝利的感覺。而回到駐地之後,又聽聞後方將要停止南線與坦尼亞斯人的戰鬥,將精銳兵力投放到西線來。據說一支在對坦尼亞斯人的作戰中表現出色的,由招募的新大陸巡林客和維爾薩東南沿海山地部落民組成的軍團的一部分已經在開往西線的路上,十天後大概就能到達。
如果是在五天前,雅各布一定會擔心自己的職位被人謀奪。但經過與敵人的近距離作戰之後,他已經想開了。沒有一支拿得出手的軍隊,自己永遠都只能做一個普通的小軍官。倒不如讓那些有能力的人頂在前面,自己也好慢慢發展實力。
啊,實力。雅各布站在駐地城堡書房的窗口,眺望着遠方。能夠擁有一直屬於自己的軍隊讓他忍不住有些顫抖。雅各布覺得,自己離心中的目標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待到十幾年後,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是另一個赫赫有名的卡列尼將軍呢?而且自己可不會那麼傻,孤身一人就去皇帝和貴族院面前領受並不屬於自己的敗軍之責。
近百年未曾有過的亂局,這是野心家的娛樂時光。
不過他現在還是有些小事要頭疼一下的。
“來人。”他對着房間的大門喊道。
一個披掛整齊的親兵推開門,筆挺地站在門口,靜靜地等待長官的命令。這是一個跟隨雅各布從那場叢林血戰中倖存的士兵,已經真正地被雅各布看作了自己的親信。
“遣人往各個城堡。”雅各布揹着雙手,光光的腦袋上折射着午後的陽光,“收縮防禦,靜待援軍。不必看押那些村民了,誰願意跑的就讓他跑。加強夜間的警戒,不必吝惜火把,將城下照亮,不留一個死角。城牆上保證有二十個弩手隨時待命,每人配雙弩。告訴他們,堅持十天,十天後,我們的援軍一到,就沒事了。”
這條命令有些長了,但勝在條理清楚,又都是士兵們關心的事情——與自由軍不同,艾尼迪亞軍隊內部的消息還是很流通的。雖然沒有人知道那個在牆上用血留下“伯斯林的復仇女神到此一遊”的傢伙到底和之前那夥異教徒匪徒是不是一夥兒的,但道聽途說來的慘狀還是讓他們對自己的安危感到了十足的恐懼——無一倖免,這是什麼概念?
“遵命,長官。”那親兵已經記清了命令,行了個禮,轉身去了。
“唯一的瑕疵。”雅各布坐回了自己靠背座椅,輕輕嘆了口氣,“不過這樣就沒問題了。”
“伯斯林的復仇女神”嘉蘭諾德伯斯林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爲給這些已經不堪其擾的艾尼迪亞士兵造成了怎樣的影響,更不知道自己的行爲間接給喬尼造成了多大的麻煩。不過前者她可以猜到一些,所以嘉蘭很得意。
與之相對的就是妮芙的埋怨了。雖然死的都是異教徒,但場面實在是過於噁心了。因爲戰鬥大多發生在城堡中的狹窄區域,所以這種血腥的視覺衝擊力就比之前在戰場上更加強烈。
更不用說嘉蘭還刻意地發泄了一下自己的仇恨,並且選擇了更加效率的染紅身上白衣的殺人方式……
“真的,太殘忍了”妮芙在這兩天不知道多少次對嘉蘭這麼說了。上一次是在路過一片農田的時候,再上一次是在穿過一片小樹林的時候。這一次,則是在一座村莊的門口。
“好啦,我知道了。”嘉蘭不耐煩地擺擺手,看着緊閉的村莊大門搖了搖頭,“這樣都不出來……”
她失望地嘆了口氣,再次搖了搖頭。
“我覺得這裡應該……”妮芙皺起眉頭,擡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村牆。一個士兵都沒有,連查看情況的都沒有,“事情有些不對啊。”
正在這時,一個小腦袋從村牆後面緩緩探了出來,定定地看着二女。
“你們是自由軍的麼?”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正是那個小腦袋。
嘉蘭擡頭看了一眼那個孩子,渾身上下不自覺散發出來的殺意和眼神中的冰冷直接把那孩子嚇哭了。然後嘉蘭和妮芙就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孩子的腦袋從牆上消失,只留下哇哇的哭聲隱約可聞。
“我只是習慣了這種眼神。”嘉蘭瞥見了邊上妮芙責怪的眼神,低頭道歉道,“你知道的,我在南方的外號就是女惡魔。”
妮芙只能輕輕嘆氣,然後對着村莊喊道:“我們不是什麼自由軍,我們是從維爾薩來的”
於是徹底沉默了。
這下兩個姑娘面面相覷,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本來她們並不打算進入某座村莊的,但這兩日在路上遇不到任何敵人,偶爾有騎馬的士兵路過,還會繞着她們走。想要夜襲城堡,卻發現對方徹夜燈火通明。就算用隱形法球攀上了城牆,又立刻被密集的弩矢逼下城去。雖然不致命,但也似一個個重拳和手掌拍在自己的身上,連站都站不太穩。這些弩矢又都是專用的破甲射擊,矢簇沉重,成倒圓錐型,恰似一塊堅固還帶點小刺的石頭砸上鎧甲。
兩個姑娘都不是窮人,但在這種缺乏補給的地區,對於自己的鎧甲還是十分心疼的。眼見事不可爲,而且敵人還有往城牆上堆人的動作,於是就果斷撤退了。
當然,在軍報裡,就是“逼下城牆”了。
於是她們來到了這座村莊門口,想看看是不是能搞掉點零星的艾尼迪亞人。順便也搞些新鮮或者不新鮮的蔬菜來,好安慰一下兩人的嘴巴與腸胃。
“這下怎麼辦?”嘉蘭扭頭看了看緊閉的村莊大門,又看看妮芙,“我在南方都是一腳踹開的,但我覺得你肯定不會同意我這樣做的。”
妮芙點了點頭。
“他們剛纔提到了自由軍。”嘉蘭抱怨道,“不就是喬尼的組織麼,你撒個謊能死麼?”
妮芙又點了點頭。
“麻煩的聖武士。”嘉蘭一臉無奈,“好吧,我來試試。”
然後她伸手從腰間的一個次元袋裡摸出一件還沒有來得及獻祭給自己大哥的血衣,走到村莊的矮牆下面,用力一拋。然後從牆後面傳出一陣驚呼聲。
“這上面沾染的都是艾尼迪亞人的鮮血。”嘉蘭仰頭大聲宣告——或者說炫耀着,“我們是來幫助你們的”
悄無聲息。
“我真的想踹門。”嘉蘭再次扭頭看着妮芙,“道理說不通。”
“你也沒說道理。”妮芙白了她一眼,“你突然扔了那麼血腥的東西,他們要是立馬信了,我反倒不敢進去了。”
說完,她一手擋開嘉蘭,高聲喊道:“我們是從維爾薩到這裡來幫助你們的,我們是……”
妮芙的話被一聲巨大的轟鳴打斷。她扭頭一看,正是嘉蘭踹上了村莊的大門。
“受力點找的不錯,力度也剛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個踹門行家的妮芙(參見妮芙的出場)在心中默默點頭,接着就反應了過來,“你在幹什麼”
“開門。”嘉蘭眨了眨眼睛,然後大吼一聲,“門倒了”
靜待五秒,她又是一腳,勢大力沉,直接在那扇木門上開了個洞。
“就是這麼簡單。”嘉蘭無視那個窟窿裡射出的驚恐的眼神,回頭給了妮芙一個微笑。
妮芙在胸口畫了個圓,閉上眼向曙光女神祈禱了起來。
相較於嘉蘭和妮芙吃到的閉門羹,喬尼、蘭斯洛特和安迪三人在民間的威望還算不錯。
“我是喬尼.史密斯,自由軍的首領。”差不多是統一時候,在另一座村莊,喬尼站在緊閉的大門前沉聲說道。
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三個人站在門口,身後是一具剛剛凝固了鮮血的狼屍。
“那些士兵都躲回城堡裡去了。”一個看起來就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探出腦袋,“臨走的時候說‘你們願意投靠異教徒的就去吧’。我們村子裡的人覺得有問題,你們自己小心。有什麼需要的麼?”
喬尼對於這種待遇已經完全習慣了。他微笑了一下作爲感謝,然後說道:“沒有什麼別的需要,還有什麼關於那些傢伙的消息嗎?”
“他們從昨天開始就不再看着我們下地了。有幾個小夥子偷偷跑了也沒人管。”那中年漢子繼續說道,“最近山賊強盜也漸漸多了起來,前天有偷跑回來的說附近有村莊被劫了。別的……沒什麼了。”
“多謝。”喬尼點點頭,然後指了指身後地上的一頭狼屍,“路上遇到的,給你們當作肉食。”
“謝謝,謝謝。”那中年漢子連聲道謝,但並不出來,“城堡那邊看着,所以……”
“我明白。”喬尼點頭,“那我們先走了。”
三人緩緩離去。過了一會兒,村莊大門打開,出來四五個村民,把那具野狼的屍體給擡回了村子。又過了一會兒,三三兩兩的村民涌出了村莊,繼續自己中斷的勞作。
這地,終究是要種的。
將視線轉回那兩個遇上了麻煩的姑娘吧。
“我們不是強盜。”妮芙站在一羣手拿各種農具,但畏畏縮縮的村民面前,擡起雙手解釋道,“我是帝國榮譽騎士,曙光女神的聖武士妮芙,我們是來尋找自由軍,並幫助他們更好地完成他們的事業的。”
“我覺得你的解釋更加壞事。”嘉蘭嘀咕道。
果然,那羣村民震動了一下,齊齊退了一步。要是那支軍隊在進軍時能有這種默契,就算是大陸上數一數二的強軍了。
“榮譽騎士?”一個看起來領頭的村民瞪大了眼睛問道。
這下連妮芙也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了。
“不不不,我們不是那種榮譽騎士,我是個聖武士,聖武士你明白嗎?”妮芙擺着手解釋道,“不是那種強盜騎士。我們是……”
“想活命的,把你們這裡的新鮮蔬菜交出來。”嘉蘭打斷了妮芙的解釋,“然後給我們一口鍋,還有鹽。嗯,就這些。想活命的就快去準備。對了,我那件血衣呢?”
一件暗紅的罩袍從人羣中飛了出來。
“很好。”嘉蘭點點頭,“快去準備吧,我餓極了會殺人的。”
“嘉蘭”妮芙皺着眉頭喊道,但被嘉蘭擡手止住了。
“大人,你們只要這些?”那領頭的村民有些凌亂了。
“只要這些。”嘉蘭點頭,“你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們可以出去等。”
說着,拉起妮芙的手就往村外走。穿過那扇已然關不攏的大門,兩人站到了最開始的位置。
“把東西都堆到我們面前,我們拿了東西就走。”嘉蘭說道,“我發誓。”
當妮芙在一片樹林裡架起鍋煮着豌豆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暈暈乎乎的。
“像你這種守序善良的人,活該一輩子受窮。”嘉蘭看着火候,口中說道,“能達到目的就行了,你把他們說服了能拿到什麼獎狀麼?”
“但是,撒謊這種事情……”妮芙有些氣結,“而且你竟然威脅他們”
“我給錢了。”嘉蘭拿起事先洗乾淨的樹枝伸進鍋裡戳了戳,“一個金幣,他們賺了。”
“那你可以說清楚嘛”妮芙很生氣,“你這樣……”
“啊,熟了”嘉蘭再次打斷道,“吃吧。”
“……算了。”妮芙無力地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嘉蘭把鍋子端下火塘,吹了吹自己的手指:“呼……我也不知道,一個個城堡走走看吧,哪天遇上喬尼就知道該怎麼辦了,這小子想法比我多,肯定有辦法的。”
“唉。”妮芙看了一眼熱氣騰騰的煮豌豆,“這該死的戰爭……我們能打敗這羣海上來的強盜嗎?”
“我不知道。”嘉蘭吹了吹鍋子,“我父親的軍隊應該實力很強,但那是幾十年的積蓄,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打敗那些傢伙。坦尼亞斯人在南邊和艾尼迪亞人對砍,我從南方離開之前,戰事還是很膠着的。而我父親在過去是絕對不想惹到西邊那羣騎馬的白袍子的——這是喬尼他們的說法,我新學的。所以……如果他們從南邊調兵過來的話,很難說啊。”
“而且還有海上。”妮芙嘆了口氣,瞅了一眼嘉蘭身上套着的白色罩袍,“雖然我隱約知道他們是被放逐的一羣人,但既然他們能遠航過來,那講不定還會有別的人跑過來。僱傭兵什麼的……”
喬尼要是在這裡的話,絕對會跟上一句“最討厭了”。
“啊,吃吧。”嘉蘭沒心沒肺地大叫一聲,“別擔心了,打就是了,或者你可以親自過去勸他們停止戰爭,我沒意見的。”
“我有意見……”妮芙搖搖頭,“分我一半。”
無論是不是和兩位姑娘一樣在享用美食,自由軍都感到了麻煩。
夜襲,有明亮的燈光;強襲,村莊已經全部撤空,徹底的不設防;伏擊,道路上已經看不見艾尼迪亞人的軍隊了。偶爾有當地的反抗軍出現,又有小股的匪盜路過——兩者實在很難分別。自由軍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幫着村民去清剿一些破壞較大的當地山賊了。
有些是新來的,有些是本來就在的。
至少能攢攢人脈。
但喬尼三人可不是普通的士兵,他們有更加重要的任務。當日那個率領精銳殺他子弟兵的傢伙是一定得付出代價的,只是不知道那傢伙去了哪裡。那些自由軍的戰士屍體完整,可見對方是倉皇逃跑的。可這就進一步模糊了對方的身份。
“一個個來。”喬尼是這麼想的,“肯定是一個軍官。”
但城堡的偷襲很難,並且越來越難。喬尼砍掉了一座城堡的火把,卻在下半夜登城的時候險些中了招——十幾支弩箭同時飛來,直接就把他給嚇地掉了下去。
他可沒有弩都射不透的鎧甲。
“該死的,這些傢伙到底聽到了什麼風聲?”此時的喬尼頂着柔和的晨光,站在距離一座城堡兩百步的距離上,恨恨地看着那城堡一圈還未燃盡的火把,“爲什麼突然防衛那麼嚴密了?”
“你應該能想到。”安迪說着,唸了一段狂亂術的咒文,擡手揚起了一陣煙霧,“啊,又失敗了。”
“下次施法的時候離我們遠點。”喬尼往邊上一條,“你這個能把自己燒起來的法師”
狂亂術的失敗效果總是那麼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