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黑暗中,喬尼感覺自己耳邊有一個渾厚的聲音在迴盪,“自由”
就像是一個囚徒在地牢中的呼喊,又像是一個奴隸在草棚中的呻吟。但這語調卻似乎來自於戰場,來自於陣前,像是一個將軍對他的士兵作出激勵,向他的敵人發出怒吼。
“爲了自由”怒濤般的吶喊,那是衝鋒的號角。
喬尼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亮光。那是一個聖潔的身影,高大雄壯。他的臉隱沒在那一片光輝之中,讓人無法看清容貌。
“我虔誠的信徒。”這個男人開口了,正是之前那個渾厚的聲音,“請凝神靜氣,我有話要對你說。”
“你是哪位?”喬尼迷迷糊糊中脫口而出,但他隨即發現了自己的失態,“奧丁?”
“我是奧丁,自由者的守護之神,奧賽丁人的守護者。”那男子高高在上,俯視着喬尼,“現在,我有話要對你說。”
真是奧丁?真是奧丁?喬尼頓時感覺有些凌亂。他從來沒有想過,神祇會親自降臨自己的夢境來對自己進行指導。說出去誰信啊?“昨天晚上奧丁給我託夢了。”說給誰聽都不會信啊。
哦,好像這種事情確實不能往外說。
“你怎麼能進入我的夢境?這不是馬格努斯才能做到的事情嗎?”喬尼仰頭問道,“之前我看到的那些東西也是你讓我看到的?”
“當我需要對信徒發佈喻示的時候,便能操縱他的夢境。只不過噩夢之主做這種事情不需要耗費太多的神力而已。”奧丁的聲音無悲無喜,“現在,我有話要對你說。”
“這是什麼原理呢?”喬尼化身好奇寶寶,問題多多。
奧丁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因爲凡人的思維在睡夢的時候……”
總之是一堆玄妙的理論,喬尼沒怎麼聽懂。如果硬要理解的話,大概就是睡着的人心防很弱之類的吧。
最後,奧丁威嚴地說:“現在,我有話要對你說。”
“那……”喬尼剛剛開口,突然感覺了一股強大的風壓,然後自己就飛了出去。
“‘我有話要對你說’你這傢伙是聾了嗎?”奧丁的聲音有了一些怒意,“我跟你說,照我當年和維爾薩人作戰時候的脾氣,你早就被掛在營寨外面風乾了閉嘴,聽我說”
於是喬尼乖乖地閉上了嘴,在一股神奇的力量的引導下飄回了奧丁面前。奧丁的身影依舊是那麼威武雄壯而熠熠生輝,但喬尼覺得似乎親近了許多。
“你有沒有想過,作爲一名我的牧師,你應該做些什麼?”或許是因爲剛纔人性在憤怒中壓倒了神性的緣故,奧丁的語氣變得隨便了起來,“在你爭取到了個人自由之後,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別人?”
喬尼不說話。
“現在你可以說話了。”奧丁吩咐道。
喬尼這才清了清喉嚨:“根據我的理解,一個熱愛自由的人,在爭取自己自由的同時,不應該剝奪他人的自由。自由是人所共有的,而非某些人所獨有。”
畢竟是在一個神祇的面前,喬尼努力讓自己顯得博學深邃。如果他真的瞭解過一些專業知識的話,這時候就該往外蹦術語了,最不濟也會說地更繞一些。
但奧丁並沒有因此而有任何特殊的表示。
“僅此而已嗎?”奧丁的聲音有些不滿,“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要爲他人作出一些貢獻嗎?”
“爭取全人類的自由?”喬尼眨了眨眼,“但有時候,被奴役也是一種基於自由意志的選擇吧?就像是戴瑞尼斯的信徒,我看他們也談不上多自由,僅僅是比那些異教徒奴隸要好上一些而已。”
“但那些農奴並非是自願的,不是嗎?”奧丁突然從五六個人的高度變成了一個與喬尼差不多大小的壯漢,“而你也願意去救助他們,來自異界的靈魂。”
神聖的光輝黯淡了一些,讓喬尼得以看清奧丁的臉。那張臉就和聖殿裡的雕塑一樣,左臉頰有三道豎着的刀疤,如同鯊魚的鰓一樣,平添了幾分兇狠。這是奧丁在諸神面前發誓要爲自己的安妮報仇時用匕首劃下的傷痕。原本忠厚的臉龐在這三條刀疤的映襯下,隱隱有駭人的氣勢。
奧丁用他堅實有力的左手攬住喬尼的肩膀,右手在面前一揮,便在面前展現了一幅悲慘的畫卷。那是一羣在比簡陋更簡陋的破敗的茅草屋中沉睡的農夫,身上沒有被褥,彼此緊緊相擁,籍此對抗寒冷的夜風。
“在遙遠的霍格姆谷地,在梅斯勒森林,在阿吉爾山脈……在那些新近被艾尼迪亞人佔領的地區,有一羣人因爲堅持自己的信仰而淪爲了奴隸,還有另外一羣人改變了信仰,但卻依舊得不到自由。”奧丁晃了晃喬尼的身子,“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這一幕在維爾薩第二帝國其他地方也會上演的吧?”喬尼咧了咧嘴,“你要我去解救他們嗎?”
“不,並不是我要你去解救他們。”奧丁放開喬尼,重新變回了那個六人高的巨人,“我只是在引導你。你不是說自己失去了未來的方向嗎?”
喬尼突然想起來了,自己早上祈禱的時候似乎無意中抱怨了那麼幾句。
不是吧?那麼眷顧我?喬尼有種恍惚感,好像自己在做夢一般……哦,這就是在做夢。
所以是不是應該醒了?
“礙於諸神停戰條約,我話就說到這裡。”奧丁說完,不再言語。
“你要我怎麼做?拯救他們?”喬尼對着那彷彿凝固的巨人喊道,“還是給艾尼迪亞人制造麻煩?還是別的什麼?偉大的奧丁啊,給我點指導吧”
沒有迴應。
“所以,我應該創立一個教派嗎?”喬尼頹然坐倒在地上,“或者把那些居民救出來?乘着艾尼迪亞人還沒有建立起穩固的統治之前?”
他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些什麼,但又什麼都不敢保證。艾尼迪亞對維爾薩第二帝國的進攻究竟進展如何,喬尼並不知情。
“啊,對了。”奧丁的聲音重新傳來,把喬尼嚇了一跳,“好好教訓一下那些奉自己爲唯一真神的傢伙,我會獎賞你的。”
“你不是走了嗎?”喬尼疑惑道,“獎賞?”
“沒有,我只是喘口氣。”奧丁搖頭,“我很好奇,一個來自其他位面的靈魂能做出些什麼讓我驚訝的事情。好了,天亮了,你自己考慮一下吧。”
然後喬尼就醒了。
第一縷陽光透過木窗的縫隙射入屋子,驅散了一些黑暗。蘭斯洛特還依偎在喬尼身旁安詳而眠,一切都很平靜,除了大口喘氣的喬尼。
“真的還是假的?”喬尼的呼吸漸緩,凝視着昏暗的虛空,“我有那麼幸運嗎?”
不過要說幸運,還真是勉強啊。雖然是和神祇面對面地交流了一番,但似乎也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好處……當然,如果喬尼是個狂信徒的話,那他現在就已經別無所求了。
“奧丁說會獎賞我……”喬尼沉吟了一下,輕輕起身下牀。蘭斯洛特還在熟睡,或許是昨天晚上太過勞累的緣故。喬尼輕輕吻了吻妻子的額頭,穿戴整齊,開始一天的祈禱。
他要嘗試,嘗試突破以往的境界。喬尼要試試看,自己是不是能獲得一些更加高端的神術,比如說……
好吧,那沒有意義。神力貫體後神清氣爽的喬尼失望地站起身來——毫無進展。
看起來奧丁真的只是窮極無聊之下過來調戲了一番這個可憐的靈魂。
“好吧,如果說這是要我自己努力的話,那我就試試吧。”喬尼輕輕點了點頭,口中發出“嗯“的一聲,覺得自己頗有一點奧特曼準備起飛的感覺,“解救一切的不自由,消滅所有的奴役,讓整個大陸都沐浴在自由的光輝之下……用寬容的方式做一神教的事,這可真是個挑戰啊……”
不過似乎沒有太大的危險。如果艾尼迪亞人已經開始全力鞏固新攻下來的領地的話,那就暫時退讓,或是在邊境騷擾。總之,這下有事情幹了,而且看起來很是高尚。
“喬尼,那麼早就起來了?”蘭斯洛特醒了,慵懶地望向喬尼,“哦,晨禱……”
這不是一次普通的晨禱……喬尼這麼想着,微笑着做到了牀邊,與蘭斯洛特溫存了起來。
從這一天開始,喬尼變得活躍起來。他開始在各個子堡裡遊蕩,聚集起奧賽丁的士兵,然後站上自己搬來的木樁上慷慨激昂地演說。喬尼說的是自己對於自由的理解,對於奧丁教義的理解,對於正義的理解。
“光榮的奧賽丁人啊”喬尼揮舞着手臂,環顧四周,“你們的先輩用自己手中的武器擺脫了帝國人的奴役,他們是偉大的。你們享受着先祖爲你們爭來的自由,是幸福的”
聽衆們點頭。
“但是,大家有沒有想過,作爲那一輩英雄的奧賽丁人的後代,我們應該要做些什麼?我們要如何將先祖的榮耀發揚光大,我們要如何讓奧賽丁人都像我們的先祖那樣受到整個大陸的敬仰?”喬尼忽視了自己並非奧賽丁原住民
這個身份,“你們有沒有想過,將來某一天,會有人指着你們的孩子說,‘看吶那是英雄們的後代他們的父輩都是英雄”
“我們趕跑了白袍”有人忍不住喊道,“我們狠狠地教訓了那些黑心的混蛋”
一片附和聲。
“維爾薩人也趕走了坦尼亞斯白袍。”喬尼回答道,“雖然今天那些白袍又重新打了回來,但在當年,他們可是實實在在地趕走了白袍,甚至都用不了二十年。”
這是事實,儘管一直被人忽略。這自然是有一些地形上的考量,但維爾薩第二帝國與坦尼亞斯神聖聯盟的糾纏的確只持續了不到兩年的時間。當半個帝國的貴族軍隊奔赴前線之後,坦尼亞斯人就敗退了。說是主動撤退也行,但無論如何,白袍退兵了。
論戰果,奧賽丁人殺地更多,並且二十年戰爭的後十五年都是在邊境上的拉鋸,以及彼此對於敵人後方的襲擾。但……
喬尼能夠感受到夾雜了憤怒的失落。
“但我們殺了更多的白袍,並且讓他們在面對來自沙漠的騎士時遭受了更大的麻煩。”喬尼跟上一句,算是給奧賽丁的戰士們找了個臺階,“但是,你們難道不想完成一些更加偉大的事業嗎?”
一陣小小的騷動,然後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喬尼身上。
“解救一切的不自由,消滅所有的奴役,讓整個大陸都沐浴在自由的光輝之下。”喬尼表情肅穆,用吟唱般的語調唸誦道,“若干年後,當你們漸漸老去,所有人都會記得,你是當年爲了貫徹奧丁教誨而不懈奮鬥的戰士。當路人們經過你們的住宅,他們會敬畏地對身邊的人說,‘看啊,這是最偉大的人,他解救了無數被奴役的人民’”
並非所有人都爲這段話而動心,但確實有人眼神一亮。
“讓你們對於奧丁的崇敬化爲對於自由的熱愛吧,奧賽丁人”喬尼張開雙臂,“奴隸主是這個世界的惡疾,每一個被奴役者都是被人從奧丁的懷抱中奪走的瑰寶繼承祖先的意志,布撒奧丁的榮光。白袍用他們的騎槍奴役他人,我們就用我們的巨劍爲奴隸斬斷枷鎖有人願意和我一起,完成這光輝的偉業嗎?”
在六個子堡裡巡講了一番之後,喬尼聚集起了一百九十二個志願者。這些人大多是年輕氣盛的青年人,沒有家室,也沒有與坦尼亞斯人的刻骨血仇。他們來到這遙遠的維爾薩,原本就是爲了尋找自己想要的輝煌。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他們在與白袍的戰鬥中體會了一些先輩的榮耀,但這榮耀已經結束了。現在,他們要去尋找更高的榮耀——跟着這個牧師,實現那更加偉大的理想
這些志願者中,有二十四個中年戰士。他們有更加嫺熟的武技,也有更加沉穩的心靈。他們的家鄉因爲遠離二十年戰爭的前線,所以並未遭受屠戮,所以也談不上太過刻骨的仇恨。但他們同樣有一顆虔誠心靈,爲奧丁奉獻終生的決心……
簡單來說,這是二十四個狂信徒,雖然看起來比正常人還要更穩健一些。
就連喬尼都被這二十四個老兵突然綻放的熱情給嚇了一跳。他敢保證,這幾個傢伙要是在路上看見有奴隸商人在做生意,絕對是會衝上去砸開牢籠斬斷枷鎖,順便砍了無良的奴隸商和他的護衛的。
這種人在奧賽丁王國確實不少,所以奴隸貿易從來也沒進入過王國的邊境。
“你們……”喬尼面對面前站得筆直的二十四個老兵——他們特意跟着喬尼來到了主堡,“回去準備準備吧,明天我會召集諸位開一次大會的。”
這一天的招募順利地超乎了喬尼的預料,也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這傢伙把我的士兵都給拉走了”奧芬巴赫在主堡的會議室裡發着脾氣,“本來就走了一半,現在連一半都不到了光憑這些人,連守衛堡壘的士兵都不夠數”
“那你去跟他說呀。”奧達拉嘿嘿一笑,“作爲傭兵團的正式團長,他就是把這些人都拉走你也說不出什麼別的話吧?”
“想當年我也是預定過副團長這個位置的……”奧芬嘟囔着,悻悻然做回位置上——那真是很久以前了,當他還打得過喬尼的時候,“我得考慮從維爾薩當地招些士兵了……唉,也不知道那些怯懦的人能不能成爲合格的戰士。”
“只要訓練的好,誰都可以成爲合格的戰士。”達芙妮從旁插話,“不過喬尼他到底想去幹什麼?現在還存在大規模奴隸的地方,除了白袍的地盤,就是艾尼迪亞了吧?他要去艾尼迪亞?”
“那就真是找死了。”嘉蘭搖搖頭,“兩百個人都不到。就算個人再強,艾尼迪亞人的強弩一個齊射,照樣死光。”
“就不知道蘭斯洛特是不是會跟着他去了。”達芙妮擔憂地皺起眉頭,“想來是一定會跟着去的……危險啊。”
“樂觀地想,在艾尼迪亞人剛剛攻下的領地裡倒是有一些機會。”奧芬巴赫安慰道,但很快自己也不自信起來了,“但是聽說這次艾尼迪亞人是集中了一支大軍推進了,喬尼那兩百個人……”
屋子裡沉默了起來。
打破這陣沉默的,是從外面傳來的一聲尖叫。這聲尖叫隱約可以辨認出是安迪的聲音,只不過變調的實在是有些離譜。
“我成功啦”安迪的聲音由遠及近,最後穿透了房門,與發出聲音的人一起闖了進來,“我終於成功了”
雖然早已習慣了爆炸和焰火,但法師這般激動,倒是十分少見。屋子裡的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決定起身查看一下究竟。
不過他們什麼都沒有看見。
“我記得我的板甲是放在那裡陰乾的吧……”奧芬巴赫突然疑惑地盯着某個空空蕩蕩的角落,“東西呢?”
微風吹過,帶起一些質地可疑的粉末。
於是衆人將懷疑的眼光投向了興高采烈的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