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滿天的星辰零落點點,一閃一閃,帶着一種靜謐的美。不張揚不熱烈,不如陽光那般耀眼,不過,卻讓人看着心中徒生一抹思念。
萬侯府中,夙老爺子站在那空蕩蕩,偶爾有幾聲蟲鳴啼叫的院子裡,雙手靠背,仰頭望着那疏朗的星月,眉間憂愁越發深了。
身後的屋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個清秀淡雅的女子,正是那日和夙拂曉一別後便回萬侯府覆命的覓雪,只見覓雪手中拿着一件厚厚的狐皮披風,走過來,替夙老爺子披上。
“老爺子,風大,還是回去吧。”覓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似那江南水鄉的雨水。
“唉……”夙秦長嘆一聲,面色憂愁,拂曉才離開兩日多,他卻總覺得度日如年,過去幾百個日日夜夜了,“也不知道那孩子在修羅冰獄裡怎麼樣了。外面兩日,裡面兩年啊。如果那孩子撐不過去,我該怎麼和老二去說啊……”
覓雪聽他長噓短嘆,腦海中一片恍惚,眼前又浮現出當日在修羅冰獄入口發生的一切,那個翩翩少女,面無波瀾地在他們面前殺掉了所有的人,以此進入修羅冰獄。
她從來不知道,竟然有人如此心狠手辣,殺人如同平靜地談笑風生。
一陣夜風吹過,覓雪全身忍不住一顫,從記憶中醒來,嘴角揚起溫雅的笑容,安撫夙秦道:“老爺子別擔心,小主子也不是一般人物。她一定會安安全全地從修羅冰獄裡回來的。我們要相信她。”
夙秦這才勉強露出一抹笑意,似乎在回憶夙拂曉的一切,良久,語氣柔道:“那孩子,倔!性子深不可測難以捉摸的,做的事總是讓人嚇到,也不知道在外面闖了多少大禍,真是像極了她那老子。那股子傲氣和冷意,又像極了她的母親,真是活脫脫的模子啊。如果當年,唉……當年不是爲了保全我們夙家,如果不是那兩個孽障做的蠢事,老二和那好兒媳也不用這麼苦了,曉兒也不用這般折騰了。”
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喜歡回憶過去。夙秦想起當年之事,想起那場火災,想起那老二的樣子,就忍不住一陣陣懊惱的嘆息。
覓雪走過去扶他,慢慢引他進屋,一路上,依然勸解着,“老爺子這是怎麼想的,讓王聽到不是心疼死。我相信麒麟王和小主子都沒有怪老爺子的意思,他們都希望你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呢。
老爺子,只有好好活着,有一天才能看到小主子重新揚眉吐氣,替夙家爭光,有一天全家大團圓不是?老爺子,是這個理不?”
經她一番話語,夙秦這才放下心中鬱結,淡淡笑道:“就你這丫頭嘴甜口巧,簡直就是夙家的一朵解語花,什麼人遇上你,都被你那溫柔溺死了也心甘情願。”
覓雪一聽,白皙的臉突然染上了一抹霞光,紅得粉透,嗔怪道:“老爺子,覓雪好心和你說,你卻取笑人家。”
夙秦嘿嘿一笑,覺得今晚的夜色,終於好了不少。
……
而萬侯府的大爺院中,此時也是燈火通明,夜卻不寐。
夙家大爺夙翰依然坐在木製輪椅上,搖曳的燈火下,把他的臉龐映照得格外陰沉和猙獰,只見他冷笑連連,和座下面色冷若冰霜的昔日淑女典範夙安然道:“然兒,這些事不是你該關心的。夜深了,早點去歇了吧。”
夙安然面色更沉了幾分,不依不饒道:“爹,你的這傷,騙得了別人騙不了女兒我,肯定和那個該死的夙拂曉有關。爹,我們大房受了這麼多委屈和羞辱,爺爺卻依然站在二房那頭!儘管二房只有一個夙拂曉!這氣爹能忍,女兒不能忍。女兒來就是想和爹爹商量一下對策,如果那個賤丫頭運氣好,能從修羅冰獄裡出來,她定是要和女兒在全國冰舞大賽中爭頭獎!這一次,女兒絕對不能輸!”
夙翰看着這段時間一直面色不好,鬱結愁容的大女兒,他一向是最寵她的。
看她受委屈,做爹的自然要出頭,可是他出頭了,對方也有人出頭,他也無可奈何。
“然兒,皇宮咱去不了就算,爹會替你尋一門最好的親事,絕對不讓你受委屈。那冰舞大賽,贏得了便贏,贏不了也無所謂。我們是貴族,史家已滅,獨孤家又單傳一人,我夙家註定是整個聖帝國最大的宗室,你是我們夙家最優秀的代表,不知道多少人愛慕你,想娶你爲妻,你一個女兒家,少操些心,別多想,好好過你的貴族小姐日子,上一次在冰雕飛舞大賽還嫌丟人丟得不夠麼,要記住教訓啊。”夙翰也算是苦口婆心了,一心爲這個女兒好。
可惜他的心意夙安然可不懂,也不願去懂,一聽夙翰的話,當即拍案而起,怒目相對,冷冽道:“爹,正是因爲我吃過虧,冰舞也是我最後挽回顏面的機會了。如果這一次贏不了,那我夙安然的自尊就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了!”
更重要的是……夙安然咬脣,目光復雜,儘管那個人對她無意,可是她還是喜歡他,還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帝蓮澈,那個蓮花一樣清冷的男子,從小時候第一次在宮宴裡見到他,她就深深地記住他了。
那時候,她長的貌美如花,又乖巧可人,加上琴棋書畫皆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聽夠了周圍的人對她的稱讚。她成長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唯獨他,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飲他的酒,看他的世間百態,似乎一切冷暖都與他無關,優秀的她,美麗的她,也與他無關,他從來沒有多看過她一眼。
那目光,永遠都是淺淺淡淡的。
默默喜歡了那麼多年,讓她心甘情願地放棄,她做不到。就像輸給那個蘇暗夜,她也接受不了!
看到愛女如此,夙翰長長嘆息一聲,只得問道:“然兒,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夙安然眼中閃過一抹惡毒,傲然道:“我要贏,不計代價地贏!我要夙拂曉輸,輸得像一灘爛泥,一輩子都爬不起來!”
夙翰目光一沉,深邃無邊,看着她良久,最後揮揮手道:“你先下去吧,爹自有主張。”
夙安然咬咬下脣,雖然不甘,可是卻也沒有辦法,跺跺腳,轉身拂袖離去。
留下夙翰和一室清輝和幽暗。
“唉……”夙翰沉沉嘆息一聲,身影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越發寂寥頹敗,“這麼多年了,想擺脫他們,可是卻像影子一樣糾纏住,一輩子都走不出來,乾淨不了了。”
隨即,夙翰擡起頭來,眼中閃過一抹狠毒和不甘,冷冷道:“來人哪!”
女兒的心情,他又何嘗不理解,當年他同樣也是輸在二弟夙塵風手上,這一次,他絕對不要讓女兒重蹈覆轍,輸在夙塵風的女兒手中!就算出賣靈魂,他也不願輸!
一個灰衣的僕人從黑暗中走出來,垂首恭敬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替我飛鴿傳書給魔神殿!就說夙翰有所求!”夙翰笑容發冷。
灰衣僕人機械地點點頭,“知道了老爺,卑職這就去辦。”
夙翰深深地吸氣嘆息了幾下,這才無可奈何道:“唉,要想相安無事,只得請人先把老二解決了啊……這身子骨,可經不起他幾次揍了。”
一陣夜風又悄無聲息地拂過,燭火搖曳,一室清冷。
夙安然纔剛剛走出大房這專門的大廳,夜涼如水,淡淡暈黃的月光灑落在那泛白的石階上,她纔剛剛走下石階,從陰影處便走出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不知道何時就已經在那聽着她和夙翰說話的夙霧瑄。
只見夙霧瑄的目光冰冷,面色陰沉,徑直走過來,在和夙安然擦肩而過之時,冷冷道:“大姐,趁我還願意喊你這聲大姐,你就有點姐姐的樣子吧。還沒好好長記性啊。上一次做何笙簫輸的還不夠丟人?陷自己的親妹妹於不仁不義還不夠傷人?爺爺壽宴上打不過背後傷人還不夠讓你記住教訓?大姐,好好呆在家裡做個淑女,不要再出去作亂了。”
夙安然全身一凜,只覺得瞬間在弟弟的目光下被看透了,後背一陣陣冰冷,可是嘴上還是倔強不饒人道:“三弟,你在亂說什麼呢。不好好睡覺在這嚇人,你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夙霧瑄又冷冷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彷彿覺得她的思維令人匪夷所思,最後乾巴巴道:“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後果自負吧。不要到時又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夙霧瑄有些心灰意冷,這一大個家,空蕩蕩的豪華,卻沒有一絲溫暖的氣息,也沒有一絲讓自己留戀的情懷。
清冷的深夜院子中,夙安然遠遠地望着弟弟離去的背影,一臉尷尬和窘迫,最後氣得大步離去。
……
夙拂曉和月錦出了地獄客棧,在門口遇到了今天難得沒有陪着她一起進獸場的桃夭。
桃夭依然是風情萬種的樣子,舉手投足之間,嫵媚動人,一襲紅袍包裹着凹凸有致的嬌軀,撩人心懷。路過她的少年,大漢,還有瘦弱的中年人,一個個眼睛都發直了,只不過她今日神色似乎有些黯淡,一直撅着秀眉,雙眸也淡淡憂愁宛如染了一汪春水,對周圍男人投來的種種豔羨的目光絲毫不搭理。
如果說,一開始大家因爲桃夭在修羅冰獄裡的身份地位不敢惹她,但是還是膽大包天地偷偷瞄幾眼的話,那麼,當他們看到戴着面具的夙拂曉和一襲青衫清秀安靜的少年月錦出現在桃夭身邊後,每個人都像老鼠看到了貓一樣急急地逃離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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