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茶?”霎時楚煬眼中一凜,卻是不可置信的問道:“以前,你卻是一竅不通,常說茶不過飲,何需細細辨別箇中滋味。”
“一年茶,三年藥,七年寶。”話畢,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繞於手掌中,脣角綻開了一絲微笑:“其實我以前也不大懂這些,我父親很愛烹茶,但那時我也不怎麼懂得。後來,是他教了我一些。”
聞言,楚煬剛剛端起茶盞的動作卻是頓了一下,眸中隱隱含着一絲失落和寂寥:“那個人,是蕭毓軒嗎?”
“嗯。”
看到我輕輕點了點頭,和眸中的傷感,楚煬沒有多言。這是自那晚在竹屋後我們兩個人之間,不知爲何涌起的一份默契。
不再過問計較,也不再似醋意針鋒。
我們兩個人的相處方式突然就像是如老友一般。
自從來到楚丘國,變成瑾瑜。不論是在府中,還是忘尤殿一行。雖然剛開始的時候,我對楚煬有諸多誤會。總覺得懷王府中那樣多貌美如雲的侍妾,他又對那個囂張跋扈的湄夫人如此寵愛,必定是個沉迷於女色的浪蕩皇子。
可後來,諸事種種,漸漸地,我也不免對楚煬有了改觀,之前對他的印象和加在他身上的標籤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因那時,我過於以親眼所見來判斷眼前的一切。但我卻也忽略了這百般事態的背後所藏着的那些無奈的事實。
陛下性情懦弱無能,不管是出於本心,還是礙於韋輔林和司徒空兩人的勢力,他對毓妃和淑妃確實是寵愛之至。甚至於,楚煬的生母張皇后不願再見皇帝一面,一心向佛,潛心修行,再也不願涉及男女情愛之事。終日與華陽宮中置放着的佛經念珠、寶蓋香燭、香爐木魚爲伴。除了跟隨多年的幾個侍女,還有三個孩子,張皇后再也不曾見過任何人。
而身爲皇長子,未來的一國之君,楚煬自然是要揹負起朝堂上的重責的。朝堂上,礙於韋輔林和司徒空這兩個奸佞之輩,他也只得忍氣吞聲,韜光養晦,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對他們二人進行處置。真可謂是步步爲營。同時,作爲大哥,他也要保護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我看在眼裡,也不免心生感慨。楚煬身上擔着的重擔卻是太多了。家國之責,兒女之情,每一步的選擇竟然是這般的難。
今日,楚煬沒有如那晚的憤懣和不甘,眸中的失落和寂寥不過一瞬,便又轉爲一片釋然,復又端起茶盞,垂首輕輕抿了一口。
“看來那一世,他對你很好。”
“是啊,只可惜,天不遂人願。”放下手中的茶盞,復又端起小釜,往裡添了些許茶水,“惟願這次可以成功吧……”
他眸意黯淡,不經意從我身上掠過:“不論如何,我都相信公子徹不會是你的良配。”
“爲什麼?”
“公子徹的所作所爲你也應該都看到了。草菅人命,殘害無辜。焚天煉獄的那些屍體,我相信你也應該沒有忘記。不論是忘尤殿以血肉爲食培育着的彼岸花,還是以靈力和元氣灌溉滋潤的碧湖湖畔,也都足以可見公子徹的狠心凜冽。你明明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但卻也自欺欺人。現在的公子徹,真的是你一心一意愛着,想要去追尋,甚至不顧一切,即便冒着生命危險也要來楚丘尋找的那個人嗎?”
聞言,我不免驚地臉色猛地發白了。楚煬的一字一句,無一不敲打在心間。那是我這些時日以來一直明白,但卻一直躲避,不敢承認的事實。
說這話時,楚煬一直緊緊注視着我的眼睛,眸中充斥着滿滿的探究,讓我挪不開眼睛。
我只覺得自己驚訝得像頭頂炸了個響雷那般,完全驚呆了,好像失音麻木了一般,既說不出話,也沒有力量,驚奇得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久久難以言語。
“現在的公子徹,真的是你不顧一切也要去追尋的那個人嗎?”見我無言,楚煬身子微微向前傾,又再次追問道。
“我……”
我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好像被拴了塊石頭似的那般,直直沉入冰冷的湖底深處。明明是炎熱的夏日,可我卻覺得渾身冰冷。
“我,我不知道……”霎時間,原本清明的思緒瞬間變得繁複而紛亂了起來,頓了頓後,幽幽道:“可是,即便他這一世變得不一樣了,可他還是蕭毓軒,我不能因爲這一世他的性情,而忽略之前他爲我所做的一切,我也不能因此而否定他的全部不是嗎?”
看見我刻意躲避的眼神和蒼白的面色,楚煬也不免爲自己方纔所說的話而感到懊惱,遂忙覆上我的手掌。而當他觸碰到我冰涼的手掌的那一刻,他身子猛地顫慄了一下,面上更是多了許多自責和後悔的神色,言辭慌亂而懊惱:“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的。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看清眼前的一切……”
鼻子一酸,我忙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掩飾自己內心傷心和複雜糾結的情緒,脣角勉力綻開了一個微笑,“我沒事,你不必如此。那些事情,即便你不說,我也很清楚。只是,自己一直不敢想,也不願去面對罷了。”
輕輕擺脫楚煬搭在我手掌上的右手,我遂站起身來,推開窗戶。霎時間,窗外鳥兒的歡叫映入耳中,合着一股新鮮清新的空氣,只覺得心中的鬱結也減緩了不少。
見狀,楚煬也站起身來,輕輕走到窗邊,注視着窗外的滿園春色,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平復着自己內心方纔的煩擾。
“公子徹應該……”
我正想詢問楚煬之際,忽地!一聲悠長清脆的哨聲響起,窗外落在枝丫上的幾隻悠閒的鳥兒忽地拍打着翅膀向遠處飛去,發出一陣慌亂而冗雜的聲音。
“他來了!”楚煬屏氣凝神,忽地揚聲說道。
“什麼?”不解地看向楚煬,只見楚煬眸中蒙上了一層凜冽,眼中完全沒有了方纔的笑意和溫柔。
“我們等的那個人,終於出現了——”楚煬低下頭來注視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聞言,我不禁怔了怔,身子猛地顫慄了一下。
是公子徹……他真的來了……
自從那聲哨聲響起後,楚煬便忙向我叮囑了一番,旋即踏出文謹閣,暗中向守着的死侍吩咐了一番,匆匆離去。
而自楚煬離去後,我便立刻卸下了釵環衣裙,着了一身單衣,任長髮披散在腰際。我腦中混亂的旋轉着,躺在牀上凝神思考,不敢出一絲聲音。
斑斑點點的陽光從紅木鏤花的窗子折射到淡紫色的帷幔上,一時間,竟刺眼的有些睜不開眼睛。心中只想着,既然要裝病,自然要把一切都裝出一副真實的模樣來,否則如何有說服力?遂忙命迎夏端了熱水和毛巾過來,將浸了熱水的毛巾覆蓋在自己額間,提高了些許溫度。並擦了些細粉,讓臉色顯得愈發蒼白。
如此周而復始,面上才終於多了許多病患應該有的面色和神情。
香爐中散發着的紫檀香氣瀰漫在空中,彷彿一切都是那樣的安然。但我卻覺得,這文謹閣周遭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失卻了白日的悠閒和寧靜,正如我此刻的忐忑不安的心情那般。
可不知怎的,自己卻覺得眼皮愈發沉重,竟然慢慢進入了夢鄉……
我恍惚入夢,竟然夢見自己孤身夜行在王府的一座殿室附近,滿天星斗閃熠,王府內各個殿室內的燭光在星光下若有若無的輕輕搖曳着。
鎏金書寫的“望月居”三個字瞬間映入眼簾,看起來卻是格外的清晰而耀眼。
明明望月居的修建和設計雅觀精緻,卻不知怎的,平添了很多清冷和寂寥,彷彿望月居里的主人失卻了蹤跡那般。遙望望月居外祥光繚繞,今夜天空中的一輪月色相較於往日,愈發明亮閃爍。
“凝兒,快來,這兒怎麼樣?可還喜歡?”恍惚中,熟悉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似是有人在不住呼喚我進去那般。
可不知怎的,我呆呆地站在望月居外,凝望止步,卻是半分靠近不得。明明想要進去,心中正是無比着急之際,忽的只聽見接二連三的幾聲鼓響,忽地從夢境中驚醒。
不知是白日那些熱毛巾的緣故,還是方纔所做的夢的緣故,只覺得額間不住地沁出汗來。
擡頭看向周遭,只見楚煬卻坐在榻前,見我醒來,俯身低笑道:“是不是做夢了?餓了沒?”
楚煬一邊說着,一邊遂從牀榻邊的案牘上拿起一方乾淨的手帕,輕輕擦拭着我面上的汗水,眉眼間盡是溫柔的淺淺笑意。
“你怎麼在這兒?”
這個時候,楚煬本不應該在這裡的。他白日明明說過,那聲哨聲是他的死侍所持,那人稟告,公子徹已然有了蹤跡,或許已經在京中出現了。這個時候,他應該趕緊去調查安排纔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