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公子徹不是有着和蕭毓軒一模一樣的臉,你會如何?”
傍晚行至庭院,清晨之時,幕寶對我說的這句話不住在我腦海中閃現,久久揮之不去。
那時面對幕寶的詢問,我沒有回答。不是不想,而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我不敢想象,如果公子徹長着一張和蕭毓軒截然不同的皮囊……那,我還會像現在這般嗎?
夜風瑟瑟,不知不覺中,我自己居然走到了之前楚煬曾經帶我去過的那座竹屋……
那時,我還不明白爲何楚煬要帶我去那個地方,甚至不明白爲何一路走來竟然看不到半個人影。
那時,我還不知道那座竹屋是什麼地方,甚至不明白爲何在富麗堂皇的王府會出現這等格格不入的地方。
那時,我還不知道屏風中那畫像上的女子是誰,甚至看不到她的五官。
……
可現在,所有的疑問都已然消失。
這座竹屋是楚煬在凝兒生辰之際送給她的,連同周遭的湖水一隅構映出來了一個小小的庭院。楚煬不是命人把這座竹屋原樣紋絲不動的搬了過來,便是在諾大的王府中重新修建了這樣一處地方。
渾然天成的屏障,動人的居所。盡顯安詳靜謐。他們兩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談笑的畫面不住在我腦海中閃現,就連每一個字,每一個片段,我都記得那樣的清楚,清晰地竟如同昨日發生的那般……
“我要在水裡種滿蓮花,這樣等來年我們就有藕吃了。”
“好——”
“對了,我還要再養幾隻鴨子,再養幾隻雞!最好……最好再種一些菜,養幾條魚!”
猶記得楚煬再也忍不住笑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寵溺地輕輕颳了刮凝兒的鼻尖,道:“你還要種多少東西,養多少東西才滿足啊?”
“夠我們一輩子吃的啊!”
……
一輩子……這些時日以來,他們兩人交談的畫面和對話不住在我腦海中浮現。楚煬那時將緊緊她擁在懷裡,聽她敘說着自己心之嚮往。他們互訴衷腸,他們相依相偎。我能感受到他們的記憶在慢慢的和我重疊,慢慢的吞噬着我。
第一次來這兒,是楚煬帶我來的。不明所以,也固然悵然好奇。
第二次來這兒,是我在幻境中所看到的。一夢悠遠,曲折蜿蜒,不知幾度春秋。
今天,是第三次。但這次,沒有人帶我來,是我自己不知不覺中走到這裡的……行逢落花長嘆息,春心莫共花爭發,大抵如此了。
夜半無人。銀白的月光灑在地上,蟋蟀悽切的叫聲尚在耳邊迴響。看着面前這座曾在幻境中出現的竹屋,我下意識地慢慢上前踱步,悄悄走進了院落。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院中的海棠,院落中的海棠花開的正盛。而那次楚煬帶我來這兒的時候,海棠花還沒有開。不過短短數日,已然換了個模樣。
這是我最喜歡的花。
從遠處看,那盛開在綠葉之中的海棠花,顏色鮮豔至極,就像一團團燃燒着的火焰,和周遭綠油油的樹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散發着絲絲縷縷香甜的氣息。細細望去,只見有的花瓣兒全都展開了,由外到內,由深紅轉變爲淺紅,再變作白色。每一朵似是都有每一朵綻放的姿勢。
嫩黃的花蕊,點簇其中,平添了許多生機。許是夜晚的緣故,有的花瓣已經在慢慢合攏。但在夜色中還是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們含苞待放的模樣,宛如一個個亮着的小紅燈籠那般。
深夜時分,海棠花未眠。它們緊挨着孤獨,像世間疾苦,卻又不掩春色。
或許,他們兩人那時曾在海棠樹下想象過無數次關於他們二人的未來。亦曾許下不離不棄的誓言。就像楚煬爲凝兒所修建的這個只有他們彼此二人的世外桃源之地。奈何,世事多變,豈能盡如人願?
慢慢上前推開了房門。只見這屋內的一切擺設,和上次楚煬帶我來時沒有任何區別。就連屋裡的空氣,聞起來也是和上次一般,清新寧靜,帶着些許的甘甜。
廚房的蔬菜瓜果,書房的文房四寶,內室的馨香衣被……窗外幾隻蟋蟀的叫聲隱隱約約的從屋外傳來,生生多了許多實感和生機。
然而,這一次,那屏風上的畫像,卻已然完整的展現在面前。畫像上那女子的五官慢慢清晰,和我的長相一模一樣……不知是楚煬爲畫像重新添了筆墨,還是我上次來的時候便是如此,只是那時看不真切。
說來可笑,明明我和畫像上的女子一模一樣,不過是那畫像沒有五官而已,可我卻沒有認出來。現今,我越發明瞭楚煬那日引我來,問我是否識得那畫像上的女子的時候,我搖了搖頭,而他眸中所顯示出的滿滿的失落和寂寥。
心愛的人就在身側,但卻相顧無言,甚至連一絲記憶也無。若是換做是我,恐怕也難以接受吧?
但不論如何,現今一切都已經明瞭。這裡的每一種答案,都不適於我。
輕輕擡起手來,磨挲着那幅畫像。海棠花淡淡的香氣瀰漫在空中,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裡面。模糊的色彩,空幻的記憶碎片,彷彿這屋內的每一樣器具都隱藏着它獨特的秘密,如夢如幻。
忽地,“吱——”的一聲傳來,我轉過身去,正好迎上楚煬似是驚訝又似是詫異的目光。
“殿下……”我身子猛地顫慄了一下,也未曾料到會在這裡碰見他,定了定心神後忙頷首說道。
這些時日以來,我一直有意無意的刻意迴避着楚煬。許是他也發現了我態度的轉變,近幾日再也沒有踏足過文謹閣半步。
“你……你還好嗎?”楚煬微蹙着眉頭,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想必是今日出宮較早的緣故,今夜楚煬未曾束冠,一陣輕風吹來,墨發隨風舞動,相比於平日那個端莊沉穩的懷王殿下,今晚倒平添了許多肆意灑脫,宛如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他今日着了一身藍色常服,黑色和金色鑲嵌着,鉤織成蛟龍的圖案來。在皎潔的月光的照耀下,頗有些晃眼。
“我很好。”我微微頷首說道。
“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來這裡——”楚煬的心絃猛地一怔,許是也未曾料到我會在這裡出現那般,眸中充斥着滿滿的驚訝,但眼底卻也瀰漫着一股興奮和難言的喜悅:“我很高興。”
“高興?”聞言,我不禁覺得頗爲疑問和詫異。
看向楚煬,只見他眸中閃現着一種明亮的光芒,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耀眼:“我原本以爲,你一直不願意接受你自己便是凝兒的事實,一直不願意想起我們的往昔,甚至接觸和凝兒有關的一切。”說到這裡的時候,楚煬眉宇緊鎖,滿是寂寥和失落。頓了頓後,眼中卻又忽地明亮了起來,接着補充道:“可如今,看到你來這裡,我真的很高興。”
“我有丈夫。”定了定心神後,我緩緩對楚煬說道。
“什麼?”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那般,楚煬下意識地重複道。
“我有丈夫和孩子。我來到這個世界,便是爲了我丈夫而來的——”
聞言,楚煬驚奇得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是啊,他如何能料到這些?在他的心裡,我便是凝兒,凝兒便是我,他如何能想到,心愛的人早已經舍他而去,嫁作他人婦?
看到我一本正經的模樣,楚煬面上漸漸由玩鬧嗔笑的神色漸漸轉變爲震驚和詫異,他驚地臉色猛地發白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久久佇立在原地,難以言語,只是緊緊地注視着我的眼睛。
我能明白他現在的心情,可現今這般情形,我不能任事情這樣發展下去,既然如今話已經說開,便也沒有什麼可隱瞞他的了。這樣也好,諸事明瞭,我們兩人之間也再不會有各自的心結。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和幕寶都並非這個世界的人。我們來這裡,是爲了我的丈夫而來。”
“他呢?”默了良久,楚煬悶聲詢問道。
“他死了。”我勉力強自擠出一個微笑來,看向楚煬的眼睛說道。
一陣輕風吹來,微風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竟似是蕭毓軒在遙遠的地方迴應我那般,“我來這裡,便是爲了他。”
“我明白了……”忽地,楚煬似是恍然大悟那般,不禁輕笑了一聲,可那笑容卻是滿滿的苦澀,“你既然是後世之人,那你來這裡,必定是爲了他的魂魄而來,你在尋找他的前世——”
我沒有想到楚煬竟然僅憑藉着我是後世之人這件事情,便可以從中推斷出整件事情的全部脈絡,看向楚煬的眼神不禁多了許多詫異和欽佩。
“你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小的時候,師父曾經教過我們一些重生之術。所以,我也隱約懂得一點。”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楚煬主動開口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