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掩映下,碧湖的湖水顯得是那樣的晶瑩透澈。一陣輕風吹過,湖面上層層鱗浪隨風而起,皎潔的月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宛如給絲綢般的水面灑上了些許閃閃發光的碎銀,竟是無處不動人。
但若細心觀察,你便會發現司徒空的身體在沉入碧湖的那一瞬間,身子瞬間像是沉入放有生石灰的滾沸的水中那般,盪漾起灼灼白煙,一具身體連碎渣也未曾剩下。只因在聞到司徒空身上濃重的血腥味的時候,湖中的每一滴水都隨之而起,湖中盛開着的衆多火紅妖冶的彼岸花歡呼着、奔騰着,一個個自湖底伸長着脖子涌向司徒空,爆發出一股奇異的狂嘯和興奮。
自西沅毀滅之後,碧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元氣和血肉的滋潤了。
自從忘尤創立之初,歷代聖女便會每隔三年向碧湖進行祭祀,以此保護碧湖——這個忘尤靈力源泉之地。
蜀山地險,不論是聖女,還是教中弟子,修習的術法多爲陰毒之術。一個不小心,便會受到來自術法的反噬,一同之前向司徒空提起的那名弟子。而將祭品獻給碧湖,創立忘尤的祖師爺感應到了來自後代弟子的獻祭,便會在冥冥之中護佑他們在修行之時不被術法反噬,保忘尤平安。
而……自從那年開始,祭祀大典便再也不是三年一次,而是至少會維持在一年一次的頻率和基礎之上。
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由拜月長老親自主持祭祀大典。一開始,祭祀的人選是普通人,比如西沅的村民。而後來,則變成了那些具有強大靈力的修道之人。
血肉、元氣、靈力。碧湖通通照單全收。
這幾年來,迦葉和公子徹一直利用司徒空爲他們尋找祭祀的人選,而司徒空從他們這裡接受延年益壽之法,也算是雙方得益。
可現今,拜月已死,西沅已毀。碧湖無形之中失去了靈力的來源。
“你放心吧,再找到一個司徒空並不是什麼難事,再尋找到另一個西沅,自然也不在話下。我很快就會把這件事情辦妥的。”迦葉溫和的笑着,側頭對公子徹說道。
公子徹沒有回頭,眼睛一直緊緊注視着前方的碧湖。盈盈的湖水不時盪漾到腳邊,又緩緩地退回去,看起來是那樣的溫柔安詳。
“今日用司徒空祭祀,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看見公子徹沒有答話,迦葉也不惱,自顧自的說道。
迦葉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自從西沅之事後,碧湖再也沒有受到靈力的滋養。所以,那日司徒空在外偷聽他們二人之間的談話,計策纔會一時涌上心頭,他們沒有動手除掉司徒空,反而告訴司徒空,修行此術法必須要吸食普通人的元氣和血肉的“奧秘”。
而現在…司徒空所吸食的所有人的元氣和血肉,包括他自己,現今都盡數歸於碧湖。
“迦葉,你看。碧湖中生長着的那些彼岸花似乎高了許多。”公子徹微微笑着,忽然吐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雖然只有司徒空一人,但以他目前的狀況,卻遠遠抵得上碧湖半年所需。這也是爲何昨夜,迦葉執意要帶回司徒空的緣由。
既然要死,自然要物盡其用。
“是啊。那個老匹夫,不知道究竟吃了多少人…還有,還有就是…楚煬他們明日應該就會來蜀山了。”頓了頓後,迦葉眉頭微蹙,看着公子徹的側顏說道。
聽到迦葉的話,公子徹臉上的笑容忽地消失了,他慢慢轉過身來,靜靜看着迦葉。不知是因夜晚的寒意,還是內心激烈的感情衝突,迦葉隱隱約約的感受到了公子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她當然明白,楚煬此次來蜀山的目的是爲何。也明白,公子徹的心中爲何如此忐忑不安。
即便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公子徹,亦或是楚煬。他們兩人雖然反目,但卻把凝兒從心底裡放下。
一如當年將滿身是血的“秦公子”帶回忘尤殿,自己爲他療傷之際,他口中不住輕喚着凝兒的名字。一如這幾年來,在睡夢中他卻依然呢喃着這個名字。
“該來的始終會來。我們兩個,終究只能有一個人活着。”公子徹輕聲說着,眼睛裡卻有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迦葉一怔,下意識的上前了一步,緊緊握着公子徹的手,“我不會讓你死!我要讓你活着,我一定會讓你活着!”
剎那間,公子徹和迦葉靜靜站在碧湖邊,再沒有言語,任輕風吹過,吹動着他們兩人的衣衫,隨風飄揚。
那一刻,五年的時光彷彿消失不見,時間彷彿又回到了那片山林,那個一身白衣卻又滿身是傷的少年倒在血泊中,衝她溫和地微笑着的場景。
五年前,迦葉對他說,“我會幫你,你會幫我。別怕,別怕…”
五年後,迦葉對他說,“我不會讓你死!我要讓你活着,我一定會讓你活着!”
曾幾何時,恍若曾經與現在。
迦葉和公子徹相視一笑,旋即扭頭看向眼前的一池碧色湖水。司徒空早已經沒了影子,那些彼岸花酒足飯飽之後,彷彿沉沉的睡去了一般,全然沒了剛纔在觸及到司徒空的那一瞬間所表現出的貪婪和瘋狂。
看起來,一灣湖水是那樣的清澈平靜。湖面水平如鏡,倒映出皎潔明亮的月光,還有滿天繁星,彷彿人在畫中游那般……
是日。
將那兩名死裡逃生的女孩兒安頓好之後,我和楚煬,幕寶三人已經慢慢步入了蜀山。
而我終於明白,爲何楚煬昨夜要故意拖延時間,將聖女迦葉引出來了。
來蜀山之前,我和幕寶曾從楚煬口中聽到過一些關於蜀山和忘尤殿的事情。蜀山上有怎樣怎樣的危險,有什麼樣的兇猛之物。除忘尤弟子,擅自闖入者,必定是有去無回。
可我們這一路上,雖然多多少少的看到了一些危險之物,但不管是野獸還是妖魔,也並未來招惹我們,反而主動給我們讓路,甚至告訴我們更快的去往忘尤殿的捷徑。
現在想來,這一切的背後,應該都是那個聖女所指使的。楚煬放了司徒空,而她答應會讓我們來蜀山。看來,堂堂忘尤殿聖女的承諾,果真不假。
“你說,凝兒和忘尤殿究竟有什麼關係?”遲疑了一下,見楚煬一直走在前邊,離我們略微有些距離,幕寶趁機偷偷在我耳邊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楚煬總想着復活凝兒,可她的肉身現在卻又被我佔用着,我也實在好奇,爲什麼楚煬執意要帶我們兩個來蜀山。”
“是啊!楚煬也不怕你遇到什麼危險,肉身受損啊!”彷彿也是怔了一下,幕寶眉頭緊蹙,旋即微微笑了起來——“不過,他倒是把你保護得也不錯嘛,昨晚還對你那麼關心呢。”
“你!”我白了她一眼,看到幕寶打趣我之後一臉無辜的模樣,旋即沒好氣的搖了搖頭。這隻小狐狸,真是越發難管教了。遇着大事倒還挺正經的,這有的時候吧,又活生生的像個小孩子。
“你們兩個快跟上,前邊就是忘尤殿了,小心一點——”前邊,楚煬的聲音緩緩傳來,平靜而又而溫和。聽上去,只覺得甚是安心。
“看什麼呢?”拉着幕寶的手,三步並作兩步的疾步走到楚煬身邊時,只見楚煬呆呆地望着前方,眸中彷彿有萬千難言的情緒融化其中那般。
見他沒有作答,我和幕寶循着他的視線望去,只見蜀山深處,高山險峰直插雲天,峭壁林立。前方是一由一道由玉石雕琢而成的穹形天門,朝內裡走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座修建的極爲巧妙的宮殿。清晨的陽光懶懶的地照在這片靜謐的大地上,天邊的雲兒不時飄過,映襯在置於四層平臺之上,臺下由數十米的石柱支撐着的宮殿。整座宮殿被層層深山緊緊環繞着,遠遠望去,裡面各式花木林立,遠遠望去,竟像是一座花園懸在半空之中,宛若一處絕佳的世外桃源。
若非是穹形天門之上所刻的幾個大字,我絕對想不到,這裡竟然會是忘尤殿。我很難將面前這個如此安詳美妙之地和那個殺人如麻,詭異嗜血的忘尤殿聯繫在一起。
亦或許,從頭到尾,我的想法就是錯的。正如昨夜見到迦葉的時候。看起來,她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生的又那樣漂亮動人。在她身上,我感受不到絲毫的血腥和妖邪之氣。可那樣的她,居然是揹負惡名的忘尤殿的聖女。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句話用在這裡實在再合適不過了。
不知怎的,明明此時陽光一片和煦溫暖,楚煬就那樣站在我和幕寶身旁,可我卻隱隱地感覺到了他身上冰涼的體溫。他的脣角雖然噙着一絲笑意,但從他眼中,我卻看到了滿滿的忐忑和期待。想必,應該是因爲凝兒吧。直覺告訴我,忘尤殿之中,必然藏着關於復活凝兒的關鍵所在。
楚煬的手緩緩收緊,微笑:“我們這就走罷。”話畢,引着我和幕寶漸漸地朝着那扇穹形天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