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4年,冀州鄴城。大戰剛停,城內隨處可見瀰漫硝煙、斷垣殘壁、鈍刀折箭,間或還能看到疾馳而過的騎兵、吆五喊六的軍卒、慘叫哭泣的傷兵、跪拜哀求的平民。
鄴城東門左側,一羣武裝到了牙齒的曹軍,如臨大敵地監視着一干衣衫沾滿血漬、上身五花大綁的男女。旁邊,有劊子手在按序行刑。
輪到一個臉色透着剛毅的男子,只見他突然大聲高喊:"等等"。
所有聽到這聲高喊的人,無不報以驚訝。負責監斬的那個軍曹,瞬間面露喜色。只見他小跑至男子面前,不無諂媚地問:"審大人,您,想明白了?"
被叫做審大人的男子,不無鄙夷地看了一眼軍曹,一字一頓地說了九個字……
軍曹聽罷,朝着男子氣急敗壞地吼叫:"好,好,老子成全你,老子這就成全你。開斬!"
這個男子,名審配,字正南,生年不詳。河北清豐人。
公元198年,袁紹滅了公孫瓚。手下將士們、特別是那些安於享受的官員與謀士,如郭圖、逢紀等,提議袁紹休養生息,沒有必要與曹操等再開戰端。而田豐則提議對曹操採取騷擾之法,達到損耗曹操軍力後再予攻取。大家知道,袁紹其人,向來優柔寡斷,面對莫衷一是的主張,心裡更加沒底,於是整天呆在家裡,苦思冥想。
就在這時,審配站了出來,他對袁紹說了如下一段話:"十圍五攻,勢如覆手……今不時取,後難圖也。"譯成白話文,就是:"主公,按照古時兵書說法,十倍於敵,可採取圍困手段,五倍於敵,可採取攻打手段。現在我們人多,軍力強盛,攻打曹操,就像翻手爲雲霞手爲雨一樣,相當簡單。但等到曹操壯大起,再去同他較量,誰輸誰贏,可就難說了。”
這話說得,十分明瞭,百分實在,千分至理,萬分洗腦。於是袁紹不再拖延。公元199年6月,官渡之戰大幕開啓。有史學家因此定調:審配之諫,無疑改變了三國曆史的走向!
公元200年初秋,袁紹和曹操在官渡,即時下河南中牟正式開戰。有一點令人費解:促使袁紹下定決心的審配,竟然未隨大軍出征,跟同出徵的,是許攸等謀士!
審配去與不去官渡,無關緊要。因爲那是一場毫無懸念之戰,具體原因有二:一是從地域背景上看,袁紹坐擁幽州、冀州、青州、幷州,基本上佔據了時下的整個河北,而曹操,除了擁有一個小小的許昌,幾乎沒有其他地盤;二是從軍事實力上看,袁紹所率攻擊大軍,人數多達十一萬,而曹操,滿打滿算只有兩萬。五比一,嚇死人的一個比例。如無意外,曹操必將複印公孫瓚的覆轍,身死城滅,退出歷史舞臺。
意外,出在謀士許攸身上。都說百人百性,謀士也不例外。袁紹有很多謀士,著名的有:鐵面無私的審配,剛直不阿的田豐,左右逢源的郭圖,睚眥必報的許攸等等。
留守後方的審配,主職是確保治安穩定。大家知道,後院起火,是樁令人頭疼的事。出於讓袁紹無後顧之憂,審配開展了諸如"雷霆"、"劈靂"、"颶風"等拉網行動,別說"碩鼠",就是"小鼠"都無處藏身。令人吃驚的是,許攸之子,竟是其中一"鼠",而且此"鼠",犯的是死罪!
爲保兒子性命,許攸乞求袁紹高擡貴手。但忙於戰局的袁紹,只給許攸一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許攸是個睚眥必報之人,"意外"就出於其手。關於"意外"的具體內容,因在多篇輕萌小說中有過論及,在此不表。
袁紹敗於官渡,不到兩年,因鬱去世。袁紹三個兒子,特別是長子袁譚與三子袁尚相互傾軋,內耗嚴重。如此到了公元204年,曹軍攻佔鄴城,袁尚、袁熙外逃,審配等人被捕。
曹操是個非常喜歡借用愛惜人才之名提升自己形象的人。接報審配被捕,他就親自前去拜會。兩人相見,有點類似時下戀人初次會面,尷尬之餘沒話找話。
曹操找了個現成的話題:"曩日孤之行圍,何弩之多也?"譯成白話文就是:"這兩天我在鄴城到處視察,發現城裡弓箭很多,這些箭,是在哪裡生產的啊?"
審配答非所問:"恨其少耳!"。譯成白話文就是:"我只恨箭矢太少,沒能全部射死你們。"
曹操說:"卿忠於袁氏父子,亦自不得不爾也。"譯成白話文就是:"你啊,以前替袁紹打工,多少有點感情,現在對我態度惡劣,可以理解,我不在乎。"
曹操此話,明白人一聽,就可知道,曹操是在給審配遞梯下臺,意思就是:"你現在如果轉投於我,我可以讓你繼續呼吸新鮮空氣。“但審配對曹操的好意,不爲所動!這就是審配的可貴之處:不因時過境遷而改變志向;不因滄海桑田而卑躬屈膝;不因屠刀懸頸而叛主投敵。
不可否認,審配在才學上,不及許攸;在文化上,不及田豐;在機敏上,不及郭圖;在視界上,不及沮授。但就憑他對袁紹的那份忠誠,便將上述謀士,遠遠甩在身後一一忠誠,永遠第一!
面對捧着忠誠"獎盃"不動搖的審配,曹操無可奈何。他一邊悻悻地結束會見,一邊揮手示意手下:處斬!
鄴城東門城牆下,候斬隊伍輪到審配,誰都沒想到,審配會喊出"等等"兩字。負責監斬的軍曹,知道曹操欲納審配,以爲審配回心轉意,不無高興地趨前核實,但沒想到,審配卻說了一句氣壯山河的話:
“吾君在北,願面北而亡。"
譯成白話文就是:"我的主公袁紹生在北方,盛在北方,逝在北方,如今我死,別無所求,只願面對主公所在方向,把自己的生命奉上!"
吾君在北,願面北而亡!一代忠良審配留給世間的最後話語,讓兩面三刀者汗顏,讓始亂終棄者面赤,讓卑躬屈膝者無臉。
面朝北方,生命奉上!
讓我們記住審配!記住這個把忠誠視爲高於自己生命的鋼鐵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