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帶着一衆小媳婦們在竈間忙碌,結果被裡正娘子尋得,硬是拉着她換了套出門的錦緞衣裙,作爲當家人同衆多賓客寒暄客套。不到片刻蒲草就被折騰得滿腦門兒是汗,倒不如在竈間清淨。可她也知道里正娘子是存了好意,生怕她被進門的新娘子壓了風頭,於是也就勉強堅持,直到笑得腮幫子都痠疼了。
好不容易一夜過去,第二日一早享受了紅燭帳暖的張貴帶着新媳婦兒同衆人見禮。村裡幾位族老和里正自然要趕來湊熱鬧,蒲草搬了桌椅到院裡,親手端着茶水給老人家們奉茶,隨口說起田裡長勢大好的各樣菜蔬,哄得他們眉開眼笑之後這才坐上主位。
桃花穿了新衣裙,笑嘻嘻倚在嫂子身旁,等着看新嫂嫂是何模樣。山子則是擺弄着木刀木劍,滿臉的不在乎。
很快,張貴就牽了原來的楚小姐,如今的張二嫂出來了。楚小姐閨名喚做葉眉,取眉如柳葉彎彎之意。許是老天爺垂憐,她當真生的模樣嬌俏,再加被孃親嬌養十幾年,身姿氣度自然比之村裡衆多閨女要美上許多,看得院裡一衆男女老少都是笑贊,好美的新媳婦兒。
滿桌兒偷偷躲在門口,見得如此,哭得眼睛更是紅腫不堪。因爲家裡瑣事來晚的董四媳婦正好走到跟前,連忙拉了她送回家去。
不必說董寡婦又打了女兒一頓,末了娘幾個更是哭成一團。哭罷,董寡婦攆了女兒回屋,開始盤算着要親朋好友幫忙打聽合適人家,給兩個女兒說親了。特別是滿桌兒,張貴已是成親,斷不能讓她在家裡多留,否則若是惹出什麼醜事,這丫頭的名聲就算毀了。
不提董寡婦如何盤算行事,只說張貴帶着葉眉給一衆族老和里正行禮,族老和里正也都不是吝嗇之人,每人給了一隻裝滿銅錢的紅封做見面禮。葉眉含羞帶怯收下了,末了行禮道謝,很是得體大方,惹得一衆村人更是點頭稱讚。
可惜,不知葉眉是粗心忘記了,還是家裡沒有事先打探張家事體。他們到小夫妻得蒲草跟前時,葉眉別說奉上親手做的衣裙鞋襪,就是連大禮都沒行,只簡單彎彎身子就算完事了。
村人都是看得驚詫不已,雖說蒲草只是張貴的寡嫂,但張家從家破人亡到如今的興旺富貴都是蒲草的功勞。別的不說,就是張貴的秀才功名也是蒲草供出來的。楚葉眉身爲張貴的妻子,就是不敬蒲草如婆母一般,起碼也要禮數週全吧,怎麼能如此怠慢呢?
這般想着,衆人的臉色就冷了下來。葉眉仿似沒有察覺一般,笑吟吟拉了桃花的手問長問短,末了又回身從丫鬟小雀端着的托盤取了一塊玉佩給她做見面禮。
桃花猶豫着回身看看嫂子,又瞧瞧衆人神色,怯生生推辭道,“多謝二嫂,只是桃花已經有兩塊玉佩了,不能再要嫂子的心愛之物。”
葉眉本以爲農家孩子沒見過世面,舍塊玉佩必然就把小姑籠絡過來了。哪曾想桃花不但當衆拒絕了,甚至還怕她不相信一般,伸手從領子裡扯出一塊通體溫潤柔和的羊脂玉來,品相比她那隻玉佩要好上許多。
葉眉眼裡閃過一抹懊惱之色,臉上卻依舊笑着把玉佩塞到桃花手裡,笑道,“這是嫂嫂給的,你就收着吧。”
桃花還想說什麼,葉眉已是又看向山子一臉疑惑問着張貴,“這位…是咱家的小兄弟嗎?”
張貴這會兒正後悔昨晚沒有仔細囑咐媳婦兒,以至於讓她在村人丟了自己的臉面。突然聽得這話,他就答道,“啊,這是嫂子認下的義弟。”
“哦,是嗎?”葉眉輕輕應了一句,當即就轉頭不再理會山子了。
都說小孩子心思最是敏感,誰人對他真心喜愛還是假意奉承都能分辨清楚。山子本就不喜這家裡憑空冒出個外人,又見得她方纔輕慢姐姐,早就氣得瞪了眼睛。這會兒直接扯出木劍就攔了葉眉,大聲喊道,“你爹孃沒教過你禮數嗎,你不知道要給我姐姐磕頭嗎?這是我姐姐的家,你就是客人也該行禮啊。”
葉眉仿似受了驚,躲在張貴身後,小聲抱怨道,“這孩子真野蠻,太沒教養了!”
張貴與楚非相處過一段時日,對他與山子的關係也知道一些,自然不好出言幫着媳婦兒呵斥。於是他就沉着臉看向蒲草說道,“嫂子還不攔着山子!長輩們都在呢,別讓他失禮了。”
蒲草垂了眼眸,笑眯眯捧起手裡的茶杯小口喝着茶水,仿似沒有聽到這話一般。倒是一旁的陳大娘和春妮幾個替她不平委屈,春妮這炮仗脾氣第一個開口發難,“貴哥兒這話可是說的不對了,山子纔不過七八歲,一本千字文都沒讀完,他尚且還知道你家媳婦兒該給蒲草磕個頭,怎麼你反倒裝起傻來了?”
“春妮說的對,老話說長嫂如母,張家一直都是蒲草當家,她待你們兄妹如何,滿村人都看在眼裡。如今你成家了,你們夫妻給蒲草磕個頭也是應該。”
陳大娘也是開口幫腔,但她畢竟年紀大了,做事留了餘地,這話說的還算圓融。輪到陳二嫂幾個,那話就有些不好聽了。
“呦,娘,你可別爲難人家。貴哥兒如今是秀才老爺了,膝蓋金貴着呢,貴哥兒媳婦也是書香門第的小姐,我們這整日蓬頭垢面的農婦怎麼能入得了人家的貴眼呢。”
“就是,都說吃水不忘挖井人。但真喝水喝到飽的白眼狼卻都覺得應當應分,誰還想着挖井人的辛苦啊。”
張貴越聽臉色漲得越紅,他偷偷瞧着幾位族老和里正臉色也有些不好,於是只得硬着頭皮辯解道,“諸位大娘嫂子誤會了,這事都怪我昨晚沒有同眉兒說清楚,她剛來還不知道家裡情形。我這就帶她重新給嫂子見禮…”
他說完,就牽着一臉不情願的葉眉跪倒給蒲草磕了個頭。蒲草自然也不願意在村人跟前落個心眼小的名頭,趕忙笑着扶了他們起來,末了又從春鶯手裡接了一對兒銀絞絲鐲子遞給葉眉做見面禮。
衆人看在眼裡,各個都是點頭,暗贊蒲草有長嫂的氣度。
張家沒了熱鬧可看,衆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就散去了。葉眉氣哼哼走回屋子,扯出帕子就抹起了眼淚。張貴隨進去勸了幾句,她也不理不睬,張貴鬧了個沒臉,脾氣上來也一甩袖子走人了。
葉眉見此,想起對她千依百順的情人哭得更是傷心,末了她喚了貼身丫鬟小雀上前仔細吩咐道,“我原本以爲嫁到張家沒有婆母看着,行事能容易些。沒想到這家的小寡婦也不是個好惹的,你一會兒就出去一趟告訴你爹和兄長,加緊替我尋找墨郎。若是找到了,少不了你們一家的好處不說。等我遠走高飛了,就放你自由。”
小雀眼裡閃過一抹狂喜,趕緊躬身應下,勸道,“小姐,你以後還要在張家住一陣子,說不得有些事兒還要姑爺幫忙。你就算再不喜他也要裝裝樣子,不要鬧得太僵啊。” Wшw ✿t tkan ✿CΟ
葉眉想想明白小丫頭的話也有道理,於是抹了眼淚,拿了百十文銅錢攆她趕緊出門去辦事。末了,她又不情不願的琢磨起如何討好張貴。
春妮和陳二嫂幾個同蒲草交好的小媳婦兒,正坐在東廂房同蒲草閒話,各個都替她憤憤不平。蒲草臉上卻沒有什麼怒色,對於她來說,一個表面嬌滴滴,背地裡捅刀子的妯娌才讓人頭疼。葉眉這樣的嬌嬌小姐,沒經過深宅大院爭鬥,一上來就當面發難纔是最好對付的。
衆人正是說笑,陳二嫂聽得院裡有動靜就開了一條窗縫兒探看,待得瞧見新媳婦兒的小丫鬟挽了包裹出門,她立時撇了嘴小聲說道,“我瞧着這新媳婦不是個好東西,才進門第一日就派小丫頭往外跑,誰知道打什麼壞主意呢。蒲草,你以後可不能太心軟,要多留心這主僕兩個。”
其餘幾人也是紛紛開口勸慰,並且拍着胸脯保證要幫蒲草小心監視這主僕,完全把蒲草當成不懂事的孩子守護疼愛了。蒲草聽在耳裡,暖在心裡,說不得開箱子找些大塊尺頭兒出來,送這個一塊細棉給孩子做衣褲,送那個一塊綢緞繡帕子,打點得衆人各個都是笑得合不攏嘴。
不知葉眉想了什麼辦法,中午張貴回來後只進了一趟屋子,再出來時就變得眉眼帶笑了。
很快,就到了三日回門的時候了。張貴一早就張羅着喊東子幫忙套車,結果東子藉口主子有事吩咐他去忙,根本沒理會張貴兒的話。
張貴氣惱之下要自己動手,反倒差點兒被馬匹踢了一腳。後來到底是隔壁的劉厚生看不過伸手幫了一把才勉強把馬車套好。
葉眉把一切看在眼裡,自然不肯錯過這機會,酸溜溜說了許多話,惹得張貴瞪向東廂的眼神越發惱怒了。
桃花跟在一旁幫忙拿禮盒,見此就小聲替嫂子辯解,“東子哥是方家的人,嫂子也不好使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