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老人劉麼蛋爲難地搓了搓乾裂的雙手,衝着太陽揚起臉來,眯縫着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小孫女劉燕:“他真的說是又出去打獵啦?”
六歲的小劉燕臉曬得紅紅的,鄭重地點頭:“嗯!”
“哎呦!這個傻子哦……”麼蛋老人爲難地直搓腿,愁眉苦臉得恨不得在地上打幾個滾,情知道現在自己追過去恐怕也晚了,上哪去找啊?真是愁死人了,擡眼看到了孫女跑過來熱的一頭一臉的汗,老劉頭心疼地拉着她到自己身邊的樹蔭下,爺倆兒個一同坐在馬路牙子邊上唉聲嘆氣,“唉,沒法兒了,等着吧……可千萬別又弄回來個忒值錢的來啊。”
小姑娘也一臉稚氣地深深點頭贊同:“嗯,是啊。”
老劉頭是從外省來臘基市的,平日裡帶着小孫女以拾荒爲生,大都市資源豐富,要養活他們爺孫兩個容易,比在玉海那個第二衛星種每天起早貪黑地種地要輕鬆多了。
三天前老劉頭像往常一樣先在市區的商業中心蒐羅了一圈,收穫平平,只撿到一些廢棄的金屬零件和一個報廢的能源推進裝置內核,還有一小袋沒有受到污染的花土,都不值什麼錢。看看時間還早,老劉頭就繞了一點遠路,去了東城郊的一片廢棄的人類食用植物種植園,由於那兒的土地受到了污染,現在已經漸漸演變成了一個無人管理的廢物丟棄場了。不過,因爲那裡離市區比較遠,到那裡的人也相對少一些,有時候還是能夠撿到好東西的。老劉頭滿懷希望,頂着火紅的日頭,駕駛着他那幾近報廢的“貝塔-2能源”人貨兩用推進器來到了種植園,然後,他就真的在一座座廢棄低等金屬和雜物堆成的“山”裡,撿到了好東西——他撿到了一個人。
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孩,老劉頭半天也叫不醒對方,於是就摘菜似的,把人家翻過來掉過去,全身上上下下摸了個遍,除了一個硝制過的手工皮囊,最終他連最廉價的派爾幣卡都沒有翻出一張來,不甘心地翻了翻皮囊,裡面甚至連張紙片都沒有,劉老頭站在背陰地裡看着這人沉思:嗯……衣服都颳得破破爛爛的了,滾得看不出本來面目,沒有錢,也沒有證明身份的東西……很快,老劉頭果斷做出決定,帶回家去。
抻長脖子,劉老頭警惕地向四外看了看,確定一個人都沒有之後,神龜吐納似的老頭猛吸了一口去,攢足全身的力氣,精瘦的鼓槌一般的老胳膊老腿一把把男孩甩到推進器的後座上,他也隨之靈活地鑽進駕駛艙,一踩油門,推進器“嘟嘟嘟”地騰空而起,像被狗攆的兔子似的一溜煙直奔西郊的家狂奔而去。
窮人是看不起病的,好在現在大部分的疾病傷痛都可以經由家用醫療機器助手治療痊癒,也就是通俗意義上講的醫用機器人,一般的小病小痛,不在話下。
不過,就算有錢,老劉頭也不敢帶那男孩去有專業醫療人士值守的醫療救助站看病,男孩身上一樣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送到救助站雖然百分之百能夠得到救援,可是,到時候也一定會被採集人體植入芯片上的身份信息,到時候萬一查出這小子有什麼不好的記錄,幹過什麼違法的事啦,有殺父辱母的仇人啊之類的,甚至於擁有敵對政權的國籍,那這人可就是羊入虎口,再難翻身了,說不定會一輩子失去自由甚至性命,老劉頭很可能也要受連累,他可不願意惹這個麻煩,要知道,敵國帕拉斯特星的真理軍可是一直駐紮在蓋萊克斯星雲的邊界上呢,現在距離第一行星派爾星臘基市直線距離不足九百萬公里,戰爭隨時一觸即發。
以前就聽說帕拉斯特星平民的生活條件不如派爾星,每年都聽說有被抓獲的偷渡到派爾星或第一衛星喃喃星和第二衛星玉海的帕拉斯特星人,數量很多。這個時候,要真的抓出個敵對星球的人來,那肯定是間諜沒跑啊,見死不救,老劉頭做不出來,可是沒有把握還敢把頭伸上去,把人送去救助站,那纔是傻瓜!
老劉頭在中途就聯絡了小孫女孫燕,回到他們的住地後,孫燕已經等在門口了,小姑娘手腳麻利地幫爺爺把昏迷的人擡到屋裡,熟練地操作着醫療機器人,把男孩全身檢查了一遍,結果卻讓人摸不着頭腦——沒有明顯的外傷,內臟和顱腔也沒有明顯的病變和傷痛,但是男孩就是沒有醒來的跡象。爺孫兩個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道是再等等好還是儘早把人送到救助站好。
最後還是小姑娘機靈,沉默了一會兒,率先跳下牀,在屋子裡的中央控制器鍵盤上“啪啪啪”地急按了幾下,很快天花板上打開一個缺口,一個連接着水管的精圭面盆穩穩地降落到男孩牀邊,老劉頭也一下子醒悟過來,拿了毛巾,在水盆裡充分沾溼,反手拍在男孩臉上,就要使上蠻力擦,被劉燕“嘖”了一聲,有些無奈地搶過爺爺手裡的毛巾,轉身溫柔又細緻的擦了起來。
被嫌棄的爺爺也不生氣,輕輕地走到一邊,搖頭笑了笑,孫女小小年紀就這麼機靈能幹,老劉頭心裡很是安慰,但隨即又想孩子才六歲,就沒有了親生的父親,實在可憐,不是生活逼迫,哪能事事都要操心,想得那麼周全,不禁又有些心酸。
這時,小姑娘突然“啊”地一聲低呼,緊張得老劉頭三步兩步趕到牀前,“怎麼了?燕子,快過來!”
“爺爺……”小姑娘聲音有些發顫。
實在不怪老劉頭大驚小怪,大環境的氣氛緊張,又不知道這個昏迷的人的身份,萬一對方醒來以後暴起傷人,老劉頭可就只有劉燕這一個親人了,真疼得跟心肝上的肉一樣,雖然平時不慣着,可要真是被傷到了,就叫老劉頭真活不了了。
劉燕卻並沒有動,小姑娘回過頭來,吶吶地說:“爺爺別擔心,他沒有醒……”
老劉頭不解:“那你?”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神秘而又興奮地小聲說:“爺爺,你看!”說着輕手輕腳地讓出位置,手指直直地指向昏迷男孩的臉。
老劉頭長長地出了口氣,不以爲然地伸頭,這孩子,怎麼了就一驚一乍的,剛剛還覺得她早熟有見識,唉,這一看還是個小丫頭。老劉頭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那個男孩,心底也不由得一聲驚歎,好個精緻的孩子!之前他給男孩搜身時大約也有個印象,只覺得對方手長腳長,身條細溜,心裡隱隱覺得是個不難看孩子,可是擦乾淨手臉,露出了男孩真實樣貌之後,老劉頭再一看,即使一直緊緊閉着雙眼,也真堪稱得上是難得一見的美貌了,難怪燕子那麼吃驚。
男孩看着年齡不大,也就在十五六歲之間,皮膚盈白飽滿,鼻骨挺直但卻並不過分高聳,一對粗眉下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頎長的陰影,嘴很小,是沒有血色的淡粉,下脣微微向外嘟着,顯得格外荏弱。
老劉頭點了點頭,對孫女說:“是好看。”完了就示意孫女出去等,一邊自己扒拉下男孩身上碎布一般的衣服,一邊一點一點地擦去對方身上的泥土污漬,心裡也不禁要暗歎一聲:水靈。
因爲男孩呼吸一直很平穩,老劉頭最後還是決定不把他送去救助站,能和孫女從玉海搬到臘基市來,老劉頭可是掏了一筆不小的“城市建設贊助費”的,不能爲陌生人冒這麼大的風險,就算是總上全部積蓄,他也再拿不出這麼大一筆錢了,一句話,他不想惹麻煩。好在不到傍晚,那男孩就自己醒過來了。
男孩一醒,老劉頭家裡立刻雞飛狗跳,他對劉老頭祖孫兩個都很戒備,穿着劉老頭給他換上的肥肥大大的老頭衫,一軲轆身,靈活的像一隻豹子,一躍跳到電視牆頂上,看的老劉頭目瞪口呆,緊張地拉着小劉燕直往門口躲,那男孩一雙黑漉漉的大眼睛就不錯眼珠地盯着他們祖孫倆,他們倆個稍有動作,男孩立即發出“嗬嗬”的低吼,老劉頭剛說了一句“我們不是壞人,是我救了你……”男孩就“嗷”的一聲撲到了他跟前,嚇得老劉頭“哇啊啊”慘叫,堪稱屁滾尿流地迅速摟着孫女退到屋外,男孩卻也不乘勝追擊,毫不拖泥帶水地退回室內,老劉頭再想進去說說,剛踏進屋門,男孩再次反撲並且鬼哭狼嚎地激烈嚎叫,嚇得老劉頭也差點哭爹嬌娘,在孫女面前晚節不保,如此反覆數次,最後搞得老劉頭幾乎累癱,無奈只能帶着孫女退到院子裡面呆着。
麼蛋老爺子這個後悔啊,都怪自己一時聖母心發作,有病嘛不是,啊?這不是沒事找事嗎?帶回家這麼個貨來。烈日當頭,他自認自己人老力衰,真打起來絕不是那男孩的對手,於是只好委委屈屈地和孫女擠進推進器裡,長吁短嘆。
祖孫兩個捱到傍晚紅霞滿天,只分喝了推進器上的一瓶飲用水,食物都在房子裡,可劉老頭還是不敢進屋,怕男孩傷人,最後實在餓的慌,只好囑咐劉燕好好看家,自己出去買點吃的,要是那男孩有異常舉動只管撒腿逃命,之後猶豫了一下,很有氣魄地把隨身攜帶的火焰槍也給了孫女,火急火燎地駕駛推進器去了最近的一處合成食物供給站買飯去了。
老劉頭心急火燎地向十公里外的供給站趕,一面擔心陌生男孩突然暴走,傷害劉燕,一面擔心家裡的財產還有他撿拾來的廢舊物資遭到碰壞。到了地方,潦草地點了幾份硬度不同的合成營養套餐,刷了派爾幣卡上的電磁芯片,立刻往回奔,老天保佑,千萬別出事。
老劉頭滿腦子血雨腥風,緊趕慢趕地回到住地,接着昏黃的燈光探頭向院子裡一看,好懸沒從推進器上掉下來。
影影焯焯的,小孫女和那個男孩正一同坐在屋門前的臺階上,分吃一盤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