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傳功殿之中,殿頂的夜明珠散發着悠悠的冷光,試圖驅逐樂意身上此刻的悲慼與無助。
明媚的陽光則透過半開的殿門,一直蜿蜒到到樂意身後,放佛在引領着他走向光明的世界,並告訴他,光明和希望,就在你的一念之間,轉身即是光明,只可惜太陽不知道的是,它是拯救不了,面向黑暗的人。
當得知一切的真相, 在他的世界裡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愛與恨、執念與回憶通通在那光瀑裡化作塵土。
此時他的影子,一直蔓延到傳功殿深處,直至與黑暗融爲一體,不可分割。
此時的樂意雙目空洞的望着凌菱真人,目光透過凌菱真人,望向漆黑的大殿深處,良久:“師尊,是他們拋棄了我是麼?”
空洞的聲音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苦苦的哀求着。
其實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旅者,在這紅塵俗世中,你可以共享夢想、共享生活,共享經濟,唯獨無法共享情感。
樂意自幼被凌菱真人撫養長大,亦有青梅竹馬的葉聽南陪伴,但此時此刻,他依然覺得,放佛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唯有黑暗,才能包容與安撫他內心的悲慼。
人生於微末,這一輩子,誰都逃不過七情六慾的束縛,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也依然無法無視父母,這生命中的第一任導師。
從對這個世界懵懵懂懂的時候,便陪在左右,給予不求回報的關心,愛護,使得稚嫩的我們可以在這個複雜的世界得以生存,指引我們學會自己做出選擇,幫助我們經歷生命裡的每一個時段,讓我們經歷磨難,學會戰勝困難。
他們,代表的是我們的前半生,但是當父母的生命畫上句號的時候,我們與此相關的無數過往,便會在頃刻間化爲烏有,只能空守着記憶,睹物思人,淚千行。
而對他而言呢,他沒有機會體會這些,他從師尊講述的故事裡,始終沒有尋找到一絲絲的不捨,如果是被迫拋棄,那麼怎麼也會留下蛛絲馬跡,而不像現在這般,毫無訊息,擺明就是讓樂意不要去尋找。
也不能怪樂意的偏激,但是苦等十載方知真相的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向好的哪一方面去想,在這一刻,恐怕還不如直接告訴樂意,他的父母早在十六年就已身故,也好過如今這般籠罩着層層迷霧的真相。
雖然有着視如己出的師尊,也有着對他疼愛過分的師姐,但是有些人,始終是無法替代的,其實樂意心中,很想問他們一句:“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凌菱真人聽到樂意的問話,併爲答話,她知道,此時不管說什麼,這個傻徒兒都不會聽進去的,只是愛憐的伸手輕輕揉了揉腦袋,一入十年前的自在陵後山一般,只是溫柔的告訴樂意,“傻徒兒,還有爲師呢。”
最終,樂意還是還是緩緩平復心情,將一切心緒壓在心底,勉強扯了扯嘴角,小擺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師尊,您該傳授我起火訣了。”
望着故作輕鬆的樂意,凌菱真人嘆息道:“傳你之前,爲師問你,你可知何爲丹火?”
樂意想起閒暇時翻遍的藏經閣裡的各類經卷雜書,這何爲丹火自是明白的,更何況如今自己已經踏足琴心境,急需點燃丹火,衝擊騰雲,更是對古籍中所記載的情形感同身受。心中想起古籍記載,便說道:
“丹火者,道種,丹苗也。以起火訣,激活人體元陽之炁,此是修行中錘鍊肉身,融通八脈的關鍵,亦是煉精化炁動力,煉神育元的力量源泉之一。古經雲:“自飲長生酒”,“三丹如貫湯之感”,這是丹火真實的寫照。古經又云:“人之難以腹常溫,溫者氣生也,生者催血動,遂道通,通者無泥滯,人長生。”
葉聽南在一旁聽到樂意所言與偏僻古籍所記載分毫不差,不禁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
凌菱欣慰的說道:“沒錯,丹火起,煉肉形。千錘百煉,身肉蘊神,人天合一,丹珠自生,丹珠既生,神命自臨。神命既臨,自然長生,既得長生,天仙有望。”
“意兒,爲師以下所說,你需要細細記住,切不可傳授與他人,你自小懂事,其中利害,你也醒的,爲師也不需你在祖師面前以道心起誓,只需答應爲師,莫要私相授予,好麼,意兒?”滿臉慈愛的凌菱真人望着樂意說道。
樂意自然明白,自己其實幸也不幸,不幸,自是自幼時便被父母丟給了凌菱真人,而幸運的是凌菱真人一直對他視若己出,傾囊相授,一般弟子得授起火訣,需得在祖師排位面前以道心起誓方能被授予。
道心起誓,若是違背,輕則走火入魔,修爲大退,重則功散人亡,數十載苦修一朝喪,而凌菱真人因知樂意頗重情義,爲了樂意不揹負一絲一毫的風險,是故不惜違背傳功殿自古相傳的規矩,只需樂意答應便可。
“是,師尊,徒兒自是不會授予他人,請師尊放心”樂意也是知道其中利害,也是明白凌菱真人對自己的疼愛,口中肅然低聲應到。
只聽凌菱真人緩緩道來,便是那七派自古不輕傳的起火訣。
“火有陰陽,乃太極之妙蘊。人盡以或爲純陽,不知有陰火。惟聖人知之,故離卦中虛,陽中有陰也。坎卦中實,陰中有陽也……陽火無質,以物爲質,然後寄其形以燃物。意兒,你可記下?”
“師尊,意兒記下了。”樂意躬身應到。
“那,你可有什麼地方不甚明瞭?”凌菱真人又問。
樂意道:“回師尊,意兒心中思緒煩雜,頗是煩悶,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就不多打擾師尊清修了。”
聲音頓了頓,樂意竭力調整了一下心情後繼續說道:“意兒先行告退。待心靜神明後,再來細細思量師傅所授起火訣,早日突破至騰雲境,不負師尊所望。”
望着面上已經無喜無悲的樂意,凌菱真人心中一陣煩悶,這徒兒哪裡都好,懂事,乖巧,上進,嗯,也好看。
但是就是心思忒重了點,但現在這種情況也只能讓他自己想清楚,只得揮揮手,示意樂意知道了。
行了一禮的樂意轉身離開大殿,哪怕是身邊的葉聽南連聲呼喚也置之不理,徑直轉身離去。
本欲追上去的她卻被師尊喚回,只聽凌菱真人嘆道:“對一個人來說,最難的並不是絕望,抑或者期望變成失望,而是他自己好像還是不肯絕望。他自己靜靜也好。”
“可是師尊,我真的,真的擔心他,他性子執拗,我怕他鑽牛角尖啊,師尊!我真的不放心他。這樣,我悄悄的跟在身後,不去打擾他,讓他好好的靜一靜,他發現不了的。好不好師尊?師尊。”葉聽南抱着凌菱真人的胳膊祈求道。
“也罷,想必以你暉陽境的修爲,若不是故意,他是無論如何也發現不了的,去罷,跟着看着也好。爲師也放心些。”
得到師尊應允的葉聽南輕盈而去。
自出了傳功殿的樂意漫無目的的行走在自在陵中,竭力避免碰見熟識的同門師兄弟,此刻的,只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什麼都不想。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一晃而過。而樂意不自覺的又來到了這每當他不開心時便會來到的蒼羽亭,不知何時,此地便是已經成爲了他的負面情緒的棄置地。
夜晚的蒼羽亭,很美,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天穹里布滿了點點生輝的星辰,顯得格外耀眼。一輪明月高高地懸掛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輕薄的紗,飄飄灑灑的,映在亭上,像撒上了一層碎銀,晶亮閃光。
而端坐在亭中的樂意,如同雕塑一般,任由皎潔的月光灑在身上。
總有那樣一種思緒,無論塵封多久、隱藏多深,總會時不時涌上心頭,拍打着胸膛,讓人窒息。
在矛盾的世界裡,越是表現得堅不可摧,越是爲了掩飾內心的脆弱與不安。而樂意正是如此,堅信了十年,雖然師傅從未告訴他答案,但是他總是下意識覺得,等我長大了,也許我就可以去找他們了。
去問問他們,爲什麼要生下我卻要拋棄?但是往往現實就是如此,你越是期待,失望就是越大。這個時候,總是會在心中泛起陣陣漣漪,敏感感性,那種難以名狀的思緒,久久不能平靜。正如一根不可觸動的心絃被不經意間碰觸,瞬間淚崩,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