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春堂偏殿之中,凌菱與玄墨熙以及秦堯士聽到陸纖穎的講述,腦袋裡充滿了疑問和震驚。
聽到炎子瑜背叛之時,凌菱滿眼的不可置信,然後她的眼睛開始變紅,握住陸纖穎的手開始不住的顫抖,嘴脣不停地哆嗦,似要說些什麼,陸纖穎感受着握住她的手的雙手溫度快速的由溫暖變爲寒冷,便如在座的衆人的內心一般。
而玄墨熙則起身脫口而出道:“這不可能……炎師兄他……”但是看着陸纖穎悽婉的眼神最終口中的話再也說不出口,最終渾身無力地坐倒在凳子上低頭垂下了肩膀。
不管怎樣,陸纖穎用生命傳遞回來的消息,又豈會有假?
陸纖穎身爲宗門傳承弟子,又怎會有撒謊的理由?
陸纖穎自幼被樂萱領會撫養成人,且身爲掌門大弟子,是宗門中如日中天的後起之秀,下一任掌門的第一人選,並非是宗門之中艱難向上攀登的普通弟子,而是前途光明的首席弟子,背叛所能得到得又豈能比擬自在陵的青雲直上?更何況是以生命爲代價。
但是炎子瑜呢?
衆人印象裡的炎子瑜永遠身穿一件靚藍色衣衫,腰間綁着一根深藍色龍鳳紋腰帶,一頭墨黑色的頭髮肆意披散,永遠地面沉似水,一雙虎目之中的漠然讓人不寒而慄。
炎子瑜是一個天才,他富有智慧,理智,善於思考,自幼就能以掌宗的角度思考問題,就像他好像完全不需要成長。
因此炎子瑜從小有些沉默寡言,不善交流,他的童年時期在同齡人和甚至比自己稍微大一點兒的人中,思想和行爲的成熟也使他顯得有些孤立。
也許是因爲他自幼是被上一任執法堂首座於戰場中領回,親眼見到血親的死去,所以對於殺伐出自近乎永遠地面,但他爲了更加了解這個世界,不想再讓過去重演,又矛盾的不斷的渴望力量和知識。
上一次的正魔之爭是一次奇特的征伐,沒有勝負,唯有兩敗俱傷。七大宗門盡皆捲入其中,哪怕是不問九州紛爭的四方會亦是折損了東西北三位會主。
而當時的炎子瑜便是自在陵的大師兄,在門中老一輩凋零的凋零,退隱的退隱,失蹤的師尊,下山的下山,可以說當時是炎子瑜一力扛起來了風雨飄搖中的自在陵。
長兄如父,說的就是他,一直以來,他都扮演着哥哥與小師尊的雙重角色,庇護者樂萱,凌菱,以及玄墨熙可以在風雨飄搖中茁壯成長。
炎子瑜受其師尊的影響,認爲宗門執法者本身就是爲了實現目標而忍辱負重且不惜染上自己人血的人,因此他自願成爲了罪人而對宗門之中一些人痛下殺手,揹負了不明真相之人的仇恨與黑暗。
當初,他也正是藉着這個理由放棄了掌宗之位,且他似乎天子一般,在大師姐樂萱踏足無相境之時,他也仍然是乾元鏡,在外人眼裡,這或許纔是他真正放棄掌宗之位的原因、
炎子瑜是個非常熱愛宗門的人,即使這個宗門也有着無數黑暗和矛盾,他也依舊以自己身爲自在陵的弟子而感到驕傲。
所以在當初,正魔大戰之後,在未來的無數種可能中,他選擇了最黑暗,最痛苦,卻是最穩妥,最永遠地面。
不顧諸多情愫,深沉的,把慷慨大義一肩負。
雖然之後的炎子瑜一度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深深的迷茫和矛盾,但還是認清了自我。
那個夜晚,遊離於宗門大義邊緣的門人鮮血,染紅了他的眼,沒有淚水。
很多人,無論對錯,只講立場,立場不堅定之人盡皆都死於他的劍下。
一度珍愛生命的他,執劍殺人時卻是那麼冷血,毫不留情。
他的鐵血,奠定自在陵從傷痛的烈火中涅槃重生,比飛蛾撲火還要燃燒得徹底。
自此之後,宗門中所有的不諧聲音盡皆消失,包括老一輩碩果僅存的師叔伯,這是他能給樂萱日後統率宗門所做得最徹底的清洗。
也許,在不爲人知的夜色蒼茫中,炎子瑜的雙眸透過重重黑暗,依稀看見了將來。
也許在做決定的瞬間,他已經預料到了結局,也做好了揹負所有罵名的準備。
在世人傾注的目光中,他不在乎成爲什麼,他只要尚且未來的自在陵,依然能夠沐浴着陽光生存下去。他的背影,黑暗中漸漸匿去,也是無所謂的。
他將永陷黑暗,於陰影中凝望着深愛的宗門。
他用隱忍,酷烈,鋪就了樂萱等人的成長之路,鍛造了自在陵的中興之路,縱使仇恨加深,前路黑暗漫無邊際,但仍是堅信終會得見陽光。
以生死相托,護彼此無恙。
許宗門繁昌,邀你我共賞。
取敵寇頭顱,揚自在榮光。
長兄如父,胸襟若海,恩比天高,這個一直藏在暗處,默默揹負所有的男人,又怎麼會在這光明在即之時自毀長城,將自己一生的心血打入毀滅的深淵?
這種人,哪怕是相信他死了,也不可能相信他會背棄宗門,可是事實便在眼前。
不僅僅是玄墨熙想不明白,凌菱也是不明白炎子瑜爲何要如此做,當年炎子瑜發狂血洗戰後宗門,雖說設計戰後人心思變且宗門嫡系凋零殆盡,致使一些野心勃勃之輩意圖瓜分宗門。
但宗門之變的最初原因便是她凌菱自己,若非當時的自己,觸犯的宗門禁忌,陣營的敏感點,致使被魔門聲討,導致矛盾不斷的激化,別有用心的人甚至謀劃逼她自裁謝罪。
若非如此,也許炎子瑜也會選擇相對柔和的手段,不會悍然發動清洗,只是自在陵斷臂求生。
可是若非炎子瑜的力保,早已經自裁謝罪亦或者與黝黑地牢中廢去修爲了卻殘生。
“穎兒,師姐她可有遺言?”
玄墨熙顫抖的聲音打破凌菱的思慮,似乎是在忍受世間最大的痛楚,又似乎是無盡的悲痛,還似乎是對命運怨恨的吶喊的感傷。
“師尊,她說若是我能成功趕回宗門示警,那麼她亦可永遠地面枉死的宗門弟子。”陸纖穎低聲啜泣道,半晌,聲音重新恢復正常,繼續說道:“如今,穎兒也將隨恩師而去,宗門,就拜託凌師叔與玄師伯了。”
說罷,從乾坤袋中取出掌宗印信,將它雙手捧向凌菱,恭聲說道:“與恩師分別之時,恩師囑咐我將這印信親手交予凌師叔手中,恩師說,凌師叔拿到這掌宗印信之時,自會明白這前因後果。請師叔接印。”
看着掌宗印信,想到慘死野外的師姐,凌菱不禁悲從心來,兩邊都是自己的至愛親朋,恨不恨得又有什麼用?
有的只有手足相殘的無盡悲傷以及對大師兄炎子瑜的不懂。
在接過印信的一瞬間,凌菱神斧鬼差的響起,樂萱應天魔宗主陸清染之約而下山的那個清晨。
石龍山的冬天清晨大多有霧,永遠地面,整個宗門籠罩在這霧中,濃重的大霧瀰漫在天地之間,好像從天上降下了一個極厚而又極寬大的窗戶。
天瀑奔涌而下所激起淡淡的白色水霧和這漫天的大霧融合在一起,人,山,霧組成的自在陵冬天別有特色的風景,這是一幅優美又飄渺的風景畫,凌菱看了幾十年,卻從未有看夠的感覺。
凌菱自天瀑旁偶遇下山之前的樂萱,凌菱清楚地記得那日樂萱再無往日身爲宗門掌宗的果毅剛強,殺伐果斷,反而一反常態得如同一個處於迷宮之中的人一般,不知道出路在何方,充滿了迷惘和彷徨。
而對於凌菱的到來,樂萱仿若早就知道一般,待凌菱走近後,眼神復歸清明,這纔開口說道:“師妹,此行下山,其實我這心裡並不踏實。”
而一向習慣依賴師姐的凌菱,大大咧咧的並未察覺樂萱的反常,反而開口寬慰道:“師姐,以你已經穩固在無相中期的修爲,加上你一貫謹慎小心,從不衝動行事,如今更是三派協作,再加上門中精銳盡起,不說大獲全功,全身而退我不信還有什麼問題?
你在擔心什麼?再說了,不是有炎師兄在麼?有他在啊,一切無憂。”
那時的她,提起炎子瑜時是那般的敬仰,是永遠地面與肯定。
樂萱聞言笑罵道:“你呀你,如今出征在即,不想着我破地殺賊,誅殺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僞君子,卻想着我如何全身而退?你呀你。”
凌菱嬉笑着說道:“破地殺賊,哪有師姐你的安危重要,只要你好好的,纔是一切都好。那些僞君子啊,殺不絕的……”
樂萱沉吟片刻,方纔說道:“菱兒,取滴精血給我,我自有用處。”
“幹嘛?不要精血好不好,普通血液成不成?就算是我取一滴精血也會虛弱好一會兒的。我不要。”凌菱將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般,嘴中直接拒絕道。
“乖,聽話,師姐有大用,待我回來之後再設法補償與你可好?”樂萱說道。
凌菱一臉不永遠地面出一滴精血,直接拋給了樂萱,“給你啦,真的是。回來要不好好補償我,小心我天天鬧你哦。”
樂萱笑着搖搖頭,看着凌菱在自己面前彷彿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一般,心中的彷徨也霎時沖淡了很多,將凌菱的精血存於乾坤袋中後說道:“好了,還跟個孩子似的,看看時辰,我該去大殿了,你也回去調息一下,好好看家,等我回來之後,我們師姐弟幾人再好好的聚一聚。”
可是,就是這一去,樂萱及所率宗門弟子,卻再爲歸來,他們青春熱血的身體和手中的武器一起在猛烈的爆炸、如網的術法中被穿透、撕裂。
他們怦然倒下的身影,他們漸漸暗淡的無限依戀而絕望的目光,那一張張被泥土、硝煙、汗水、血污塗抹變形的純真臉龐就那樣凝成永遠,靜靜地凝望着天空,凝望着宗門,凝望着石龍山,凝望着春夏秋冬,日月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