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再向前行片刻,忽見那府中涌出一羣人來,看那冠戴,俱都是官員,中間衆星捧月一般,有一人身着紫袍,腰繫金魚袋,頜下一部美髯,儀表莊嚴。
李魚動容道:“穿紫袍的?只有上州刺史,纔是從三品,三品以上,才能穿紫袍,莫非這位就是蒲州太守?”
蒲州是中都,當然是上州。
靜靜道:“這人好大威風呢,跟皇帝出門兒似的,這是要去哪兒?”
李魚笑道:“好像你見過皇帝出門似的,不過,確也差不多啦。京官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官兒再大,出門都一向低調。但地方官就不同了,那是封疆大吏,地方上的土皇上!”
李魚剛說到這兒,就見那羣官兒之前,似有一個白身,向這邊指了一指,瞧那人模樣,依稀有些臉兒熟。
李魚正詫異間,包繼業陪笑道:“小郎君到了刺史府,總不好在衙前候的太久,在下使人先登門報訊兒去了,不過……只是跟刺史府知會一聲兒啊,怎麼這麼多人?”
這時候,那紫袍大員健步如飛,滿面春風地迎了過來,後邊呼啦啦跟了一大羣官兒,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大紅袍,官階不比李魚這位工部郎中低,論起實權,猶勝那麼個五六七八分。
“哈哈哈,這位就是李工部了吧,辛苦辛苦……”
李魚有點懵逼,人家三品官,趕緊搶步上前就要施禮,結果紫袍大員動作比他還快,急忙搶上,李魚還沒拜下去,就被扶住了。
紫袍大員笑吟吟地道:“老夫趙元楷,忝爲蒲州刺史。李工部,你遠道而來,怎也不早早叫人知會一會,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啊!”
李魚心道:“你多大的官兒,我多大的官兒,我早早知會於你,像話麼?”
可人家如此謙遜客氣,李魚也只得受寵若驚,道:“哎呀,原來是太守當面,下官怎當得起太守親臨相迎,實在惶恐。”
“哎,都是爲天家做事嘛!來來來,李工部,咱們二堂裡說話!”
趙元楷跟李魚就跟多年未見的好兄弟似的,拉着他親親熱熱就進了衙門。
這位趙太守,一看就是禮賢下士(慣於交際)的,與利州那位目高於頂的任怨任太守大不相同。不要說他對一個五品工部郎中親自出迎吧,就看人家張口一個稱呼,就特別的講究。
李魚現在是工部郎中,一般可以直呼他的官職李郎中。但人家趙太守就稱他爲李工部。這就跟杜甫只當過一個掛名的檢校工部員外郎,人家就稱他爲杜工部,而不稱杜員外一個道理。
這麼一說你就明白了,某人是副局長,你跟人家打招呼,一口一個副局長好,還是帶上他的姓,直接叫某局長聽着舒坦?叫一聲杜工部,工部的官兒多着呢,你只知道人家在工部任職,啥級別,誰曉得?
趙元楷是上州刺史,比李魚官兒大的多,要是一口一個李郎中,那簡直是在提醒李魚要執下官之禮了,所以人家直呼一句李工部,李工部……從工部尚書到一工部主簿,都可以叫李工部。
趙元楷把李魚請到二堂,衆官員簇擁而去,最後卻只留下別駕、長史、司馬、錄事參軍等幾位級別較高的官員陪坐,香茗端上,李魚坐在客座,卻是客座最上首,跟人家這位封疆大吏對面而坐,弄得李魚這位自後世而來,沒有那麼森嚴的階級意識的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卻不知,這位趙太守,就是靠拍馬屁起家的。
這位趙太守,乃隋朝宰相趙芬的幼子,要不說楊千葉對於復國時時還有期許呢,李唐初立,太多的官員都是從隋朝時候過渡過來的。所以只要她真能成事,造就一番局面,後面就可以水到渠成,很多朝廷和地方大員對於歸附她,是沒有牴觸情緒的。
煬帝在位時,這位趙元楷曾任歷陽郡丞,那時就竭盡民財,不過不是自己貪污,而是上貢煬帝揮霍。因而升遷,拜江都郡丞,兼領江都宮使.
宇文化及殺害隋煬帝后,趙元楷隨至河北。宇文化及失敗後,趙元楷投了大唐,先是任司農少卿,結果因爲太喜歡詆媚,弄得司農卿竇靜很討厭他,後來侯君集徵高昌,竇靜就把這個馬屁精打發去給侯君集做行軍總管了。
結果侯君集的戰馬前額被西域蚊蟲咬傷,化了膿。堂堂的行軍總管趙元楷居然用手指沾馬額的膿,用鼻子聞其臭味,來判斷傷勢。隨軍御史實在看不慣,上奏天子,彈劾趙元楷諂媚,結果把他降爲栝州刺史了。
這位仁兄在栝州任上仍是四處的諂媚討好,還真有人吃他那一套,結果沒多久就調任中州刺史,從下州升爲上州,實權在握,反比在竇靜手下時舒坦許多。
李魚雖只是個五品官,可人家是京官兒,就衝這一點,趙太守就得大拍特拍。何況一見李魚居然如此年輕,趙元楷更是認定 :此人可交!寧得罪八十老,不看輕三歲小啊,這位年紀輕輕,就已身居五品,誰曉得將來前程何等遠大。
所以,一番言談籠絡之後,便盛情邀其入席飲酒。雖是倉促之間,這位趙太守居然在三堂已然佈署了兩桌極豐盛的酒席,山珍海味,琳琅其間。太守府的廚子來不及張羅那麼多,就近幾家大酒樓全都暫且停了其他生意,先“支援”此間的。
其中就有一條十八斤重的黃河大鯉魚,是鸛雀樓的廚子做的,快馬送來的,李魚上桌的時候,桌上那條巨盤盛裝的大鯉魚還熱氣騰騰的,就跟剛出鍋似的。
“混賬!豈有此理!李工部的尊名大號就是一個魚字,怎麼上了一條鯉魚?立刻撤下去!”
一進宴堂,趙太守就大聲咆哮起來,慌得幾個僕役趕緊就要把那大魚擡走。
李魚“咕咚”吞了一口口水,忙道:“別別別,別擡走!鯉魚頭味道極佳,這都做好了,怎麼能擡走呢?下官不避諱的,不避諱的。”
趙太守又是再三道謙,這才與其把臂入座。
要說這趙太守,那真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他既然備下了酒席,豈有不備歌樂舞伎的道理,其中就有精心挑選的四個美人兒,打算晚上用來侍奉李魚的。不過,方纔管家已經悄聲對他說過,這位李郎中帶來的人中,有兩個年輕貌美的少女。
趙太守摸不清他們之間的具體關係,便謹慎了些,唯恐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所以才着人多準備了一席酒菜,放在偏廳,邀請那兩位女子以及工部其他小吏在那邊用膳。而這邊,也便只有歌樂,至於舞娘,則備而不用,先摸清人家關係再說。
這廂裡杯籌交錯,美味佳餚,城北卻是災民成羣。
蒲州上游靈石縣境內,前些日子秋雨形成洪水,汾河氾濫沖毀了沿河一些百姓人家,恰值秋收,莊稼也淹了,這些災民沒了生計,便向中州這邊討口食,結果皇帝正要巡幸中州,爲了給皇帝留下一個治理地方有方的好印象,趙太守就採取了封堵的辦法,把這些人都擋在了北城外。
不僅如此,他還把城裡原有的乞丐也都轟出城去,城中看來倒是一片太平了,哪還管北城外百姓死活。
此時,楊千葉帶着墨白焰、紇幹承基、羅霸道就策馬到了北城。北城外許多災民逃荒到了蒲州,已經無力再往其他地方去,就地安頓了下來。可趙太守既不許他們入城,又不給予賑濟,災民們連草根樹皮都吃光了,好歹有幾戶大戶人家慈悲,在這裡設了幾座粥棚施粥,卻也是“僧多粥少”。
楊千葉本想出北城勘察一下地形,見此慘狀,不由黛眉一蹙,略一沉吟,對墨白焰道:“你速回城,去買些米糧,再僱些幫工來,咱們在這裡也設座粥棚施粥!”
羅霸道不耐煩道:“我的大小姐,現在不是發那善心的時候吧?咱們一路辛苦,是到這兒來做善人的麼?”
紇幹承基卻自忖摸到了楊千葉的想法,微笑道:“羅兄不要聒噪,楊姑娘這一計甚妙!”
羅霸道瞠目道:“不就施個粥麼,怎麼還施出一計來了?”
紇幹承基四下一掃,看着那些難民,微笑道:“災民,可是很好利用的一件武器。我在利州時,就曾這麼幹過,不然……你以爲我哪能聚得那許多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