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再等了兩三日,終於,南宮靈在門口看到了一個灰衫的老者從蔣府中出來。那老者長相清瘦,神情肅穆,眉頭間似乎還有些淡淡的抑鬱,走出蔣家正門,後面還跟着幾個人,一男一女,包括前幾日進去的那個胖胖的人,跟在那老者身後,再後面又是一堆的人,唐文唐風也在其中。只見那老者接過門口的下人牽來的一匹馬,翻身上馬,朝後面的人抱拳微行一禮,自顧自地便催馬慢慢離去,後面的人紛紛揚手致意,似是送別,但那老者卻自始至終都似乎未說話,行禮之後也再未回頭,只是一人一馬略顯孤獨的影子慢慢遠去。
南宮靈一陣興奮,方纔那老者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氣度,那份孤傲的感覺讓南宮靈斷定,這老者定然便是那中原武林名門正派中的青城派掌門人,天衣盟的盟主,“如意神劍”餘世雄!這種高手的氣度,是誰也裝不出來的,不怒而威,可敬畏而不可親近。到了這種層次的高手,一舉一動都給人不同的感覺。朱文羽算是個特例,整天嘻皮笑臉玩世不恭的,沒個高手的樣子,但就算是朱文羽,若是碰上什麼事嚴肅起來,臉一板,眼神一掃,眼中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銳利神光,一樣也是令人足底生寒心生敬畏,只不過像朱文羽這種無賴這樣板着臉的時候實在是極少而已,大部分時候和朱文羽打交道,都感覺他和京城大街上一個地痞小混混實在是沒什麼區別。
既是餘世雄已離去,南宮靈打算這兩日便動手救人。他曾爬到蔣宅外不遠的樹上,從高往下俯看蔣家大院之中,雖說相隔甚遠,而且屋頂鱗次櫛比的也看不太明白,卻也大致能分辨出院中屋子的分佈結構,至於囚禁唐韻的牢屋到底在何處,恐怕就得自己偷入到大院之中才能慢慢查探了。
南宮靈已是迫不及待了,好不容易等到天色轉黑,收拾好隨身的“秋水劍”,在遠處的樹林之中換上夜行衣,便悄悄往那蔣宅潛去。
天公作美,天氣慢慢地起風了,天上層層的烏雲,黑鴉鴉的,又溼又悶,再過一會外面居然漸漸下起雨來,南宮靈暗自高興,夜幕之下,大雨之中,一般的人都躲在屋中不出來,巡哨之人也會少很多,正好尋機救人。只不過不知關唐韻的監牢所在,只能慢慢地細細尋找。
蔣家大院,正堂屋中,一個胖胖的人正在悠閒自得地喝茶,他長得實在是太胖了,矮矮的個子,比之何紅花都還要矮小半個頭,圓溜溜的腦袋長在圓溜溜的身子上,幾乎就看不到中間有脖子。手腳也是又粗又短,跟小圓柱子一般,剛吃過晚飯,弄出一身汗,正在坐下來歇會兒。外面今晚大約會要下雨,前一陣子熱了幾天,今夜也許會涼快些吧?他愜意地想着,又喝了口茶。
臉上依舊是堆得滿臉的習慣性的笑容,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線了,讓人一看就有一種老實的感覺。確實,他確實夠老實的,老實得人人都覺得可以隨便欺負他輕視他一樣,但他知道,此時,在這蔣家大院中,沒有人敢輕視他,更沒有人敢欺負他,就算是今日白天剛剛離去的天衣盟盟主“如意神劍”餘世雄,也不敢不把他放在眼裡。
他便是天衣盟副盟主馮恨元,而他曾有一個外號,叫“絕刀”!
不過此時的他並不叫馮恨元,也不是“絕刀”,而應該是大明朝重慶府的知州,五品朝廷命官秦昌德。
一個堂堂的五品知州,如何會如此優哉遊哉地坐在這蔣家大院之中?
馮恨元原名本是叫馮元,家中乃湖廣境內華容縣內的名門望族,那華容縣乃是當年三國之時關雲長念舊情義釋曹操曹孟德之處。馮家家境頗豐,乃是當地有名的書香門第,鄉間縉紳,但因前元蒙古當朝,漢人乃是下等之人,馮家也無人出來應仕。馮元自小好學,小小年紀便已被譽爲神童。後馮元看那外族當道,棄文從武,拜在當地一個有名的武師之下修習武功,師兄叫趙康林。誰知馮元和趙康林都是聰明過人,武功進境極快,不過三五年工夫,便已遠超師父。眼看着從師父那兒已是學無可學,天下又義軍紛起抗元,便和師兄趙康林一起投到陳友諒軍中,馮元也自己改了個名字,叫馮恨元,乃痛恨前元之意。在陳友諒軍中,二人因學過武功,奮勇殺敵,馮恨元在與兩軍交戰的刀光劍影之中刀法日見精進,殺敵過千,搏了個“絕刀”之名,積功晉升,深得陳友諒的看重。令其做了自己的貼身侍衛,在身邊寸步不離,專司護衛之責。後來本來也打算收馮恨元作爲第五個義弟的,卻不料已到了鄱陽湖大戰。
鄱陽湖大戰之際,陳友諒被朱元璋暗插在身邊的細作冷不防一箭射死,漢軍羣龍無首,大敗四散。馮恨元改名換姓,改名爲秦昌德,參加了大明朝第三年的科舉應試,他本素讀詩書,文武雙全,居然高中一甲第四名進士,進宮在朝堂中面聖。其時大明建朝之初,能征善戰的大將有無數,卻十分缺少能治理地方的文官,便即令他們這些新進的進士到各地地方赴任實缺,他秦昌德便到河南當了一名七品的知縣,如此打熬得幾年,升至六品,再過幾年,又到了五品,如今到重慶府當知州都已是五年有餘了。
至於他馮恨元爲何會到這蔣家大院中來,又爲何以重慶府知州的身份入了天衣盟,當了這天衣盟的副盟主,那只是因爲他師兄趙康林的緣故。只不過那趙康林如今的名字並不叫趙康林了,而是叫陳漢義。
當年陳友諒收四人爲義弟,皆改而姓陳,按仁義禮智信依次取名陳漢仁陳漢義陳漢禮陳漢智,後陳友諒兵敗身死,陳漢仁等爲替陳友諒報仇,又隱姓埋名,而老二陳漢義則改姓尤,正是魏國公府的總管----“尤漢義”!
馮恨元和陳漢義二十多年來從來便沒斷過聯繫,後來又聯繫上了陳漢仁,陳漢禮,當年他們幾個都是如兄弟般親密的。陳漢仁醞釀創建天衣盟便早已想到他,後來陳漢義請“如意神劍”餘世雄當了天衣盟盟主,同時也叫馮恨元當了天衣盟的副盟主。他整天都是笑眯眯地眼睛極是慈祥和善的模樣,身子也已胖得不成樣子,好像走幾步路都要喘口氣,但實際上他的身形卻依舊如十餘前般一樣靈活,手也和十餘年前一樣的穩定,手上的“絕刀”要將砍下停在一個人鼻子上的蒼蠅的六條腿就絕不會削掉蒼蠅的翅膀,更不會傷到鼻子上一根寒毛。在這天衣盟中,除了盟主餘世雄,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是他這柄“絕刀”的對手,而就算是餘世雄,要勝他恐怕也得到三百招開外,他絕對有這個自信,他這柄絕刀在那戰場上飲過不下千人的鮮血,是從大軍交戰的戰陣之上茹毛飲血殺過來的,動起手來既快且狠且準,早已與他的身體、他的精神融在了一起。
馮恨元此時坐在堂中,悠閒地喝着茶,一絲涼風吹了進來,讓他覺得極是舒服,不禁靠在椅子上微微眯上了眼睛,滿臉陶醉的樣子。
這幾日和餘世雄商議天衣盟之事,他總感覺餘世雄對這天衣盟似乎一點也不上心,什麼事都不管,言談中好像對天衣盟的有些作爲十分不以爲然。說實話,馮恨元以前在反元義軍之中,雖然也是殺人如切韭菜一般,殺過的人不下上千之數,但那都是在戰陣之上,兩軍對敵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能不下狠手。至於杜風等人率屠龍殺手四處劫掠財物,動輒滅人滿門,一下就殺上數十口人,一家老小一個不留,他實際上也有點看不慣,武林中人手裡的刀殺的是身手高強的對手,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小孩,還奸**女,實在是有失武林中人的身份。不過這也沒辦法,這是來錢最快的辦法,若說做生意,那得多長時間?還是這個辦法更好些,才幾年功夫,已聚集了數百萬兩銀子,天衣盟建總壇,將來起事,銀子是必不可少的,沒有銀子什麼事都辦不成,也沒人給你辦。爲了給主公陳友諒報仇,爲了把朱元璋趕下皇帝的寶座,再把他碎屍萬段,什麼事都可以做,什麼辦法都可以想,殺幾十個人算什麼?兩軍交戰之時還不是幾千人幾千人的死?比起那些,幾個滅門命案只是小事一樁而已,重要的是儘快準備好。師兄,還有漢仁大哥都是這麼想的。前一陣子冒出來個朱文羽,居然要調查天衣盟的事,杜風殺了幾次都沒殺成,被他逃脫了,此人背後有丐幫、唐門、還有少**當等門派的支持,不可小覷,若隨他這麼查下去,遲早會是天衣盟的大患,大先生陳漢仁,還有二先生陳漢義,也就是原來的師兄趙康林,才精心佈下這麼一個局,讓餘世雄出手來對付朱文羽。雖然自己因重慶那邊還有政事,脫不開身,來得晚了幾天,但聽說那朱文羽已在餘世雄手上身受重傷,連護身真氣都已震散,一條命十成去了九成九,雖被那五毒教的三護法那叫什麼瑪雅的小姑娘救走,碰上朱文羽這種傷,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憑她一個小丫頭,再怎麼着朱文羽也是死定了。雖說沒能當場恪殺,但這個結局多少還算是能讓人滿意的。除掉了朱文羽,短時間內恐怕再難有人對天衣盟造成什麼威脅,又能多爭取一些時間,多積攢些銀子,多訓練一些屠龍殺手,多拉攏一些人,再從外族那裡借點力,到真起事時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些。到時盟中這些高手出手刺殺朱元璋,屠龍殺手作爲中堅骨幹,再加上想辦法除掉幾個人,安插幾個人掌握兵權,武林中想辦法把少**當和唐門弄到手裡,南宮世家就讓那南宮智主持不來插手,別的人也就難以爲抗了。只要思慮計劃周詳,真要替主公報仇,把朱元璋的天下弄過來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馮恨元暗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