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高級官員近些日子過的頗爲舒坦。
好幾個月都沒上過朝了,不用天不亮就摸黑起牀,有時候連早飯都顧不得吃,就要匆匆的趕到宮門口集合,在殿上站兩個時辰,腰痠背痛,還得拖着疲憊的身體趕往各部司處理各種雜事……
現在他們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喝個早茶,慢悠悠的去往衙門,如果是各部的巨頭,只要不被那些御史看到,時間還可以更加寬鬆。
當然,如果收到哪天要上早朝的消息,再懈怠的人,也得收斂收斂,老老實實的在宮門口吹半個時辰的晨風。
雖然時間上還屬於夏天較爲炎熱的時候,但太陽還沒升起,穿着單薄的衣衫,還是有些冷。
薛老將軍跺了跺腳,裹緊了衣衫,嘆道:“這把老骨頭,是越來越不行了,還不知道能上幾天的朝……”
馬老將軍走過來說道:“我們這些老骨頭,是沒有多少時間了,好在那些孩子也都爭氣,薛老匹夫你死了也能閤眼。”
早朝開始之前,百官在宮門口等待之時,也要按照官階和部門排好隊伍,不能隨便走動,更不能隨意的談論聚首,會有專門的御史記錄官員們失儀的行爲,記入考評。
幾名御史撇了一眼聚在一起的將門幾老,眼神又飛快的移開,瞥見人羣中有一名官員偷偷摸了摸屁股,立刻沉着臉走過去,冷聲道:“請這位大人注意儀態!”
那位官員本想悄然調整好褲子,沒想到卻被糾察御史看到了,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只在那御史離開之後,用餘光撇了一眼蹲在不遠處的樹下閒聊的幾人,心中浮現出一絲難言的酸澀。
薛老將軍這次難得的沒有和馬老將軍進行言語上的交鋒,嘆了口氣,說道:“殿下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他所說的殿下,自然就是長公主了。
學院的事情鬧的沸沸揚揚,朝中有無數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話,可她卻似乎徹底忘記了此事一樣,這些天沒有任何動作,將門想要伸出援手,也被她婉拒了。
一名紅臉老將思忖了片刻,開口道:“殿下向來有主張,想來今日的朝堂之上,就會有分曉了。”
因爲地位特殊,將門和所有的皇子,都保持着疏離的關係,然而長公主不同,她是女子,就算是和將門走的近一些,也不會惹人非議,而將門如今與公主府在利益上牽扯甚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便是拋開感情,也自然要對她的事情上心。
近些日子,龍體有恙的天子近乎將所有的政事都交給了尚書省處理,但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舉行一次早朝,以確保對於政事不會太過疏離。
兩州水患依然是極爲重要的大事,如何治水,妥善安置難民,以及災後重建工作,都是朝廷要關注的重點,前方几乎每天都會有消息傳來。
不過,此次受災情況顯然和往年不同,原有的方法無法適用,情形不容樂觀。
經過朝臣的一番推舉,天子重選了善於治水的官員,此事便暫時的揭過,朝堂爭論的焦點,轉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面。
長公主的書院籌建之事,可謂是緊緊的牽動着諸多朝臣的心。
姑且不論他們懷有怎麼樣的居心,無數人都關心着此事的進展,這是毋庸置疑的。
景帝看着下方,淡淡的開口:“劉大有,你來說說,書院籌建之事,進展如何了?”
這讓朝中的不少人表情微怔。
劉大有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實在是陌生。
朝中官員雖多,衆人不可能全都認識,但也不至於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這也只能怪京城令這個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地方上已經是一縣之長,在京都,則是徘徊在朝堂邊緣,連入某些人眼的資格都沒有。
當然,他們驚訝的,不是這個不熟悉的官員,而是籌建書院,明明是長公主攬下的事情,這個“劉大有”,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看着一人從後方走出來,有不少人心中已經在琢磨某些事情了。
不過,某些人的臉上還是隱隱的露出譏諷和不屑的表情,這種事情,在他們看來,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因爲籌建書院,涉及的並不僅僅是京都一地,要覆蓋到整個景國,哪怕是國庫,也拿不出這麼多的銀子。
劉大有走上前,恭敬的說道:“回陛下,目前爲止,共籌銀五十萬兩有餘,京都十三座書院,已經在籌建之中。”
五十萬兩,這個數目,還是讓在場的不少人心中一跳。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誰都知道,禮部在籌銀之時,處處碰壁,別說五十萬兩,就是五千兩都不可能籌到,短短几日的功夫,這五十萬兩,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們聽的清楚,這劉大有說的是“籌銀”,說明這些銀子並不是國庫撥款,他們是從哪裡籌來的?
他們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多久,劉大有已經繼續開口了。
“這五十萬兩銀子,大都是由京都商賈捐獻而來,臣已經依照陛下的意思,差人打造石碑,只等書院建好,便將刻有捐獻之人名字的石碑立在書院之前,讓諸多學子和天下百姓銘記他們爲書院所做的貢獻……”
隨着劉大有的徐徐開口,朝中不少官員的臉色,已經由疑惑,愕然,變的震驚和恐懼。
居然,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那些人,不過是地位卑賤的商人而已,有何資格將名字刻在碑上,讓天下的學子和百姓敬仰,世世代代的傳下去?
而今日之後,天下人又怎麼看他們?
連商人都知道爲國貢獻心力,他們這些以詩書傳家的門閥豪族居然不知?
要知道,和朝中普通官員不同,他們家族的名聲,都是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是愛護百姓,樂善好施……,十幾年數十年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那塊碑往書院門口那麼一立,他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聲望,名氣,全都沒有了。
呸,什麼名門,什麼世家,連商人都不如,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再說自己是什麼名門世家!
尤其是那些真正的豪門巨閥,能夠屹立數百年不倒,靠的就是長久以來積攢的恐怖聲望,如果連名聲都沒有了,連百姓和士族的信任都丟棄了,再大的家族,也要走上末路窮途。
這簡簡單單的一塊碑,讓這些門閥世家,沒有了任何選擇。
捐,必須得捐!
銀子沒有了可以再賺,名聲沒有了,可就無法逆轉了。
當然,有些人的選擇很簡單,有些人,就比較難了。
比如那些禮部官員曾經拜訪過的……
不捐-肯定是要被萬民唾罵的,商人捐了,其他的豪門世家也捐了,會將他們赤裸裸的暴露出來,以後在這京都,在這景國,還有立足之地嗎?
捐-捐多少,他們之前捐了幾十上百兩,還和禮部的官員鬧的很不愉快,現在恬着臉再上去捐銀,顏面何存?
就算是捐了,也不見得有多少顏面,明顯是補救的措施,會讓衆人更加的鄙夷。
那麼問題來了。
倒底是捐,還是不捐?
這一刻,他們的心中,從未如此的痛恨過禮部那些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