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也認出了來者是誰,哭叫道:“爹——爹!”
但孩子的爹,卻被兩個壯漢架到了一邊,看着對面城牆上的將山櫻百,竟滿面的怒容,嗓子似乎很難擠出聲音,硬擠出聲音,自然就會破裂,如布匹被撕開,嘶啞地嚷道:“你——都是爲了他?!”
將山櫻百看着城下的道一郎,她終於亂了方寸,作爲一個母親、一個妻子,她率領筏城的所有人,頑強的抵抗,究竟爲了誰?
她亂了,只對着道一郎,瘋了一般的搖着頭。
“天神邸做過什麼惡事?來此的各路勢力與強者,又何曾侵略過別的地方?爲什麼在筏城,卻變成了這等局面?!”
道一郎嗓子喊破,卻依然用力的喊着,最後慘白的嘴角,已流出了血。
內城城牆之上,所有的守軍都默默聽着,有的卻有些動搖,再沒有之前那麼氣勢堅決,澤明月卻突然喊道:“大膽道一郎,你動搖軍心,該當何罪?!”
道一郎不怒反笑,用手捂着喉嚨,似這樣喊話能減輕些痛,顫抖的指着城上的澤明月,熱淚縱橫,哭道:“澤老,是您帶來的妖孽團伙吧?我聽說你還用了陳江的光刃,你究竟有什麼企圖?”
澤明月一時語塞,道一郎繼續道:“在這之前,這些強者,何曾侵擾過我們筏城?現在又因爲什麼?妖孽團伙在滅世之領,犯下的罪過,爲什麼要我們揹負?”
筏城的守軍,終於徹底的動搖,有的已經扔下了兵器,其中不乏道一郎安插下的親信,高喊道:“我們聽一郎將軍調遣!”
而後,城頭上響起了一片聲音。
“聽道將軍的!”“一郎將軍說得對!”“我們不要抵抗了!”
道一郎從夜神青懷裡接過了孩子,此時的雪不但沒有小,反而更加地稠密,遮蓋着人們的視線,將山櫻百僵硬的站着,望着城下那對“父女”,愈加的模糊,她卻不敢眨眼,生怕他們在自己視線裡消失。
而道一郎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顧及到她,似乎她就是這雪天的一部分,當雪停了,自然就會無影無蹤。
“打開城門!讓我們父女進去!”
道一郎最後一聲吶喊,在這白雪紛飛中,傳到了城上,城門早發出了“吱吱”的悶響,來迎接這對可憐的父女,與這些被誤解的“來客”。
雪遮擋了視線,卻擋不住聲音,門打開的一剎那,就聽見幾聲驚恐萬狀的慘叫,是那麼的刺耳。
然後是聯軍之中的高喊。
“他們殺死了我們那麼多兄弟,一定要報仇!”“殺光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筏城人!”“哈哈哈,進城裡我要玩個痛快,女人!金子!”
人影如洪流一般,向內城裡涌去,超過了那對模糊的“父女”,將那對“父女”淹沒,那對“父女”才從人流中退出,並沒有走入內城,而是坐上了青石家的車。
道一郎知道,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沒有人,人沒了可以再聚,但“山”沒了,便堆不起來,何況他也需要聯軍的刀,排殺一些異己。
慘叫聲、喊殺聲,一時交相呼應,人們卻聽清城牆上一個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女人崩潰的喊,是令人心疼,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道一郎!你——”
將山櫻百再也喊不下去,因爲她的心已經死了,人一旦心死了,肉體活着便是一種痛苦,她看着老天愚弄世人的一片白,身邊的澤明月,已帶領親信下城阻擋聯軍,可又怎麼阻擋得住,不過是螳臂當車。
她開始厭倦,厭倦這腳下的喊殺聲,厭倦這飄舞的雪,厭倦這世間的一切,也就厭倦了活。
她想解脫,或許只有從高聳的城牆上一頭栽下,才能讓她舒服一些,於是她真的那麼做了,她也只有這一條路,一條由不得後悔的路。
飄舞的長髮隨風鼓起,耳邊響起了風的聲音,她感傷,心裡又一陣莫名的舒服,這或許是世上饋贈給她的最後之音,比人的喊殺好聽得多。
“將山櫻百!”
一個熟悉的聲音,隨雪花而來,飄到她的耳裡,她已流出了淚,老天對她不薄,臨死前還能讓她幻聽到,她最想聽的聲音。
陳江在飛龍之上,正看到將山櫻百墜落,他不由得大喊,心急如焚,當然天龍也看到了,那個從城牆上墜下的倩影。
只一個俯衝便衝到了城牆邊,快得就像光,透過了飄舞的雪,稠密的雪花卻一點也沒有亂。
陳江握上了綠刃,鬼鐵右臂也同時伸長,終於摟住了那倩影的腰,只一眨眼,伊人已到了懷裡,天龍再次騰空飛起。
吉魯不禁又變爲“力娘”,還在忘情地叫,“真他姥姥地嚇人!”
哥傑忙接了一句,“耶咿,果然還是本莊的紅花運,管了用——”
天龍落在城牆之上,陳江抱着將山櫻百躍下,伊人才睜開她那如雨打過的眼睛,看到陳江,再次洇出了淚,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卻指着城下那青石家的馬車,顫聲道:“我——我的孩子!”
陳江隨着對方那沾滿了血污,又不住顫抖的纖指,望向城下,林曦已隱了半邊身,優雅的說道:“這件事,交給我吧,先生!”
陳江點頭,王丹卻拉住了即將隱去的林曦,淡然道:“我跟你去,穩妥一些。”
話落,兩個人消失在空氣中,將山櫻百纔想起已經失守的城門,慌咬着脣,道:“城——城門!”
“吶吶嘀!老子爆了他們的頭!”
遊明子說着,就要衝向城下,那九羽天龍卻先飛了起來,落到了城門之前,九隻翅膀帶起了劇烈的風,雪花瞬間變成了鋒利的冰渣,鋪天蓋地,射向了涌來的人羣。
鋼刀都吹離了手,還哪有人能站得住?
人就似暴風雪中的荒草根,被吹得七零八落,先衝入的聯軍,也被筏城守軍擊退,巨大的城門再次發出“吱吱”的響,在風雪的聲音裡,碾過了數具死屍,慢慢的合上。
此時,九羽天龍那龐大的身體已佈滿了裂痕,裂痕裡是墨一般的黑,它再揮舞不起翅膀,疲憊的躍到高空,還未等落到城上,一聲淒厲的龍鳴,在紛落的白雪中,變成了一枚黑珠,靜靜的墜落。
陳江鬼鐵接住,與將山櫻百同看着手上烏黑的珠子,他看了看倚在自己半邊身的佳人,正是讓人萬次憐愛都嫌不足,還睜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手上的烏珠,不禁嘆道:“原來是白的,還是拜你所賜!”
將山迷茫,陳江繼續說道:“你派人暗算我,是它救了我,卻變成黑色。”
將山緊張的注視着陳江,大眼睛滿是震驚,鄭重道:“並不是我。”
女人有時候就是這麼神奇,她能將一個無情的人變成癡情種,還能將一個癡情的人變得無情,陳江看着她無辜又可愛的樣子,實在秀色可餐,不禁神往。
這時,就站在一旁的骨玥卻有些按耐不住,醋溜溜的說道:“陳江,好有閒情逸致!”
陳江一時接不上言,只摸了摸鼻子,懷裡的將山櫻百看向骨玥彎彎的眼睛,二女似乎已經過起了招兒,陳江不禁窘迫,正不知如何是好。
“渝——飛——”
一個高遠的聲音,從飄雪中來,一個幽冷的身影,從天空而下。
那對殘破的翅膀,將身周的飄雪打得凌亂,捲起卷落,讓地上不會飛的人們,看得入神,竟忘了思考,這來的該是什麼。
“天地茫茫,世間蒼蒼,天神掠世,萬物歸宗。”
法里奧最先朗聲出口,帶起很多天神邸的信徒,異口同聲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