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幽,寢殿之內,宮裡太監都退下,燈火略顯昏暗。
趙詰身着睡袍,在奢華寢宮內來回渡步,臉色陰沉如水,良久不發一言。
萬貴妃拿着軟毯,走到跟前披在趙詰的背上,眼中帶着幾分憂色:
“天氣漸涼,聖上當注意龍體。”
趙詰沒什麼心情,來回渡步許久,又走到御榻旁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發覺茶水已經涼了,便將茶杯摔在地上。
啪——
茶杯四分五裂。
萬貴妃一個哆嗦,連忙跪下:
“妾身知罪,這就...”
“罷了。”
趙詰長長吐了口濁氣,擡了擡手,讓萬貴妃在旁邊坐下:
“過來陪朕說說話。”
萬貴妃緩緩起身,在趙詰旁邊坐下,關切詢問:“聖上可是爲了江南的事兒煩心?”
趙詰沉思許久,略顯煩悶的開口:“今天早上,太后把朕叫去了寢宮,說康王....”
嘀嘀咕咕,語氣帶着幾分不滿,時而一拍桌子。
萬貴妃認真聆聽,琢磨了許久,柔聲道:
“康王在江南素有賢名,深的人心,恐怕也是爲了給聖上分憂,纔會寫這些東西,叮囑聖上注意身邊人....”
“既然給朕分憂,直接上書給朕即可,爲何讓人送到太后的手裡?你聽聽太后今天把我罵成什麼樣?就差直接說朕是用人不明的昏君...”
萬貴妃重新倒了杯熱茶,放在趙詰的手邊,想了想:
“太后一向嚴厲,恐怕是江南的亂子,讓太后不滿意了,纔會用康王的例子告誡聖上...”
“我看她是想把我廢了,扶康王上位!”
趙詰一拍桌子,忍了很久,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萬貴妃嚇的臉色煞白,急急忙忙跪在地上,顫聲道:“聖上息怒,太后她...她...”
本想說太后沒本事費舊立新,可仔細一想,太后若真有這個意思,並不是不能做到。先帝幼子忽然暴斃趙詰上位,便是赤裸裸的例子。
“什麼在江南磨平了棱角更能看清目前局勢,這不是廢話,朕在汴京離着一千多里路,康王人在江南又不瞎,肯定比朕看的清楚,朕也沒見他以前上書說這些......還有曹華,朕養他二十年,如今倒好,成了白眼狼,賴在康王跟前不走,他想爭從龍之功等着康王上位不成?”
萬貴妃跪在地上低着頭,遲疑許久:
“曹都督,想來沒這個膽子...”
“他有什麼不敢?朕親封的宣扶使說打就打,朕赦免的人說殺就殺,連下四道聖旨都不回來,他留在江南能做甚?城一破還不是跟着康王一起跑,朕也沒見他力挽狂瀾....”
萬貴妃沒有再說話,只是默然垂首。她明顯察覺了今天的不同,趙詰並非大發雷霆,而是在害怕,被太后的話嚇到了。
“寫了封信,嘴上說的頭頭是道,也沒見他把江南治理的井井有條,一場叛亂罷了,朕只是被朝臣欺瞞,又不是平不了,把童貫給朕叫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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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詰經過太后一番敲打,似乎確實有所警醒。
翌日的朝會之上,趙詰一反常態的雷厲風行,撤銷江南造作局、停運已有二十年曆史的花石綱,收回朱勔的封賞,罷免其父官職,以平息民怨,瓦解叛軍鬥志。
另一面,派童貫任江、淮、荊、浙等路宣撫使,譚稹任兩浙路制置使,調集京畿的禁軍及辛熙河、涇源、環慶、鄜延、秦鳳、河東等路兵馬共計十五萬,南下鎮壓起義。這些地方的兵馬皆是大宋主力軍隊,由成名已久的將領統帥,絕非江南的老爺兵,直至此時,大宋積蓄兩百年的力量,才真正展現出來。
這個舉措,可謂是深的人心,不少老臣泣不成聲,大呼‘蒼天開眼’或者‘三年不鳴,一鳴驚人’,而王黼蔡京等人也都收了聲,老老實實的去執行,畢竟這次簍子捅的太大了。
出師之前,趙詰親自爲童貫餞行。
席間,趙詰待諸多將領和委任的官員離開後,才帶着童貫,來到了偏殿之內。
趙詰臉色已經沒了怒容,親自倒了杯茶,遞給了身着紫袍的童貫手上:
“童貫,此次平息叛亂,一定要打的漂亮。把方臘給朕帶回京城,朕要親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聖人轉世,看看他憑什麼把江南攪得烏煙瘴氣。”
童貫也是宦官,不過與薛九全、樑師成這樣天差地別。體貌魁梧,腮下鬍鬚如鋼針,皮骨堅硬如鐵,算得上一名猛將。
聽聞趙詰的話,童貫躬身接過茶杯,沉聲道:“下官必然親手將方臘賊子帶回京城,聖上放心即可。”
趙詰點了點頭,揹着手渡步幾圈,欲言又止。
童貫善於察言觀色,上前一步:
“陛下可還有交代?”
趙詰想了想,坐在了軟榻上:“聯金伐遼的日子近在眼前,不過朕最近考慮了下,有些疑慮。常言脣亡齒寒,遼爲兄弟之國,存之可以安邊,金爲虎狼之國,不可交也。如果聯遼抗金,是不是.....”
童貫長年統領禁軍,必然是伐遼主帥,見趙詰莫名其妙打起了退堂鼓,放下茶杯,搖頭輕笑:
“陛下多慮了,遼天祚帝昏庸暴虐,宗社傾危,已成必亡之勢,即便聯遼抗金也救不回來。而大宋國力強盛,北方蠻夷雖然勢大,但對中土一直抱有忌憚之心。與金兵聯合滅遼,也是展示邊軍戰力的一種手段,事成亦能取回前朝割讓兩百年的燕雲十六州,這等開疆擴土之功....”
趙詰輕輕擡手,制止了童貫的話語。
略微沉默了下,趙詰忽然勾了勾手。
童貫微微蹙眉,上前幾步,走到跟前。
趙詰摩挲着手指,微微前傾,湊到童貫耳邊:
“此次平判,朕有件事交代給你....”
輕聲低語,只有二人可聞。
童貫仔細聆聽,臉色漸漸凝重起來,稍許,又點了點頭。
趙詰說完了話,便重新坐下,端起了茶杯:“去吧,朕,等着你凱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