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旬,茗樓下方也開始熱鬧起來。
大廳來了兩撥人,一撥人是李師師的老恩客,一邊卻是蘭桂坊的人,簇擁着一位容貌豔麗的女子,跟過來的多是文人,呼朋喚友的開始造勢。
兩位名頭正盛的花魁上去彈曲獻憶,接下來便是看誰的支持者多了,上次花會很多人說李師師沾了曹太歲的光勝之不武,諸多徐婆惜的恩客爲了打抱不平,自然是要找回場子。
畢竟是李師師的主場,支持者在茗樓中佔了八成,但能隨着徐婆惜過來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家財萬貫的豪客,幾乎佔滿了雅間。
陳啓明坐在正下方的首位,和周邦彥並列,彼此已經是針鋒相對的局面。
而王睿李雅等也到了場,這倆是李師師的老主顧,今天自然也是過來支持李師師的。
曹華酒喝的差不多,便在窗戶的珠簾後看下方的場景。
先是文鬥,周邦彥無愧前任東京第一才子之名,都不需要他開口,就把陳啓明懟的啞口無言敗陣,周圍人叫好聲不斷只覺的解氣,當場就封了個‘周七鬥’的外號。
然後雙方開始煽風點火,慫恿兩邊的豪門貴子砸錢。
尉遲虎這廝博愛,直接跑到了兩位貌美女子中間當司儀,朗聲道:“今天這麼大陣仗,可不能虧待了兩位姑娘,誰要是銀子掏少了尉遲某可記着,以後別登兩位姑娘的門...”
幾番慫恿下來,李雅率先開了口:“賞師師姑娘,一千兩。”
“咦——”
不少貴公子都面露鄙夷,顯然覺得李雅價錢開低了。
徐婆惜這邊一個華服公子,當即擺手道:“三千,賞徐姑娘。”
“還是韓公子大氣,不愧是汴京茶商魁首,韓三千的綽號名不虛傳...”
場下熱鬧非凡,曹華這次不準備砸銀子,只是在旁邊打量。
蘇香凝臉色微紅,沒謝怡君的規模顯然無法完全藏住畫冊,一直用手壓着領口,生怕被人發現。
見下方打賞起來,她輕聲道:“師師今天想請公子爲她助陣,我本就是想感謝師師,要不我以公子的名義打賞一些銀兩?”
曹華想了想,李師師卻是給鋪子幫了不少忙宣傳,也定製過幾根簪子,互相捧場理所當然,便點了點頭:“好,我搭一千兩。”
蘇香凝抿嘴一笑,便折身叫來了茗樓龜公,小聲說了幾句。
樓下。
陳啓明輸了文鬥,豈能再敗一城,瞅準了周邦彥家底不夠厚,開口便是:
“賞,徐姑娘五千兩。”
開口打賞的多是徐婆惜這邊的人,布商、茶商、瓷器商,基本上汴京的鉅富都到了場,開口就沒有少於千兩的。
李師師這邊人要多一些,但富家子弟真有點拼不過,漸漸就被拉開了差距。
尉遲虎想一碗水端平,此時頗爲焦急:“你們倒是加把勁,至少得弄個雖敗猶榮...”
這話明顯沒水準,李師師抿了抿嘴,卻也不好說什麼。
便在此時,一聲輕呵傳來:“蘇軾蘇公子,賞師師姑娘一萬兩。”
衆人回頭看向上方,嘈雜聲四起:
“蘇公子也來了,哎喲有好戲看了...”
“方纔文斗的時候咋不出來...”
“文鬥都贏了出來做甚...”
有上次兩萬白銀的前車之鑑,這麼冒出個一萬兩倒是讓人不驚奇。
不過二樓雅間內,卻是炸開了鍋。
沈雨頓時急了,錯愕的看向蘇香凝:“小蘇姐,你瘋了不成?打賞個女人一萬兩,你還想把她贖回去?”
曹華也是莫名其妙:“你嫌銀子多燒的慌?”他花錢必然有目的,這次又不能弄個重磅消息出來,掏一萬兩是肉包子打狗,純賠的生意。
連劉老四都忍痛,搖頭道:“蘇姑娘,你這也太大方了些,你又不是咱們公子,咱們公子還能讓李師師補償一下,你上去誰佔誰便宜還說不準...”
蘇香凝抿了抿嘴,倒是不太在意:“給都給了...”
有些心裡話自然是不好說出來的,她給李師師助陣,幫曹華揚名,本就是有感謝兩邊的意思,掙了那麼多錢反正也不知怎麼花,倒不如給兩人長一撥名氣。
扔進水裡的錢,總沒有撈回來的道理,衆人也不再多說。
樓下大廳中喧鬧的片刻,倒是沒有人再繼續喊價。
蘇軾的才名人盡皆知,又是出名的不心疼銀子,施粥能施六萬兩銀子,在場的富家子弟都沒這個底氣。
再說真用銀子壓住蘇軾有什麼用,人家靠的是才名。
形勢瞬間反轉過來,李師師佔了上風。
僅僅‘蘇軾’一個名字,便足以把李師師推上頂峰,在場的人中,連陳啓明都默然不語,不敢上去當跳樑小醜。
臺上的李師師帶着幾分感激,擡頭看了幾眼,卻瞧不見簾子裡面的人。
打賞暫時停了下來。
尉遲虎又急了,眼看徐婆惜要敗陣,連忙大吼道:“還有沒有人打賞,蘇軾又不是曹公,你們怕個哈,詩詞比不過砸銀子啊!”
這番譏諷果然是有用處的,二樓雅間的窗口,王睿臉色陰沉的出現。
王睿與蘇軾積怨已久,衆人頓時熱情起來,連忙煽風點火請王公子開口。
王睿冷笑了一聲:“賞師師姑娘,一萬五千兩!”
“....”
衆人一愣。
不對,王睿也是捧李師師的,自己人掙個什麼?
果不其然,衆人反應過來後,頓時鬨笑起來,又開始嘲諷其徐婆惜那邊的人,連讓蘇公子繼續砸錢的都沒用。
曹華莫名和王家站在了同一條戰線,自然沒有較勁的意思。
王睿也只是想壓蘇軾一頭,知道對方不會接,便坐了回去,反正李師師今天最大的恩客是他。
就在衆人以爲塵埃落定的時候,一道略顯調笑的聲音傳來:
“賞徐姑娘,一千兩。”
“蔡悠蔡公子,賞徐姑娘白銀一千兩。”
銀子不多,甚至排不上號。
但話語一出,全場便猛然收聲,偏頭看向一個珠簾遮擋的窗戶。
蔡悠,太師蔡京的兒子。
這位爺到場,沒有曹太歲那般的讓人聞風喪膽,但噤若寒蟬肯定是真的。
就如同花會上曹太歲開口一樣,一言定生死。
而蔡悠的地位可是比曹太歲還要超然,蔡悠今天開口爲徐婆惜助陣,全場那個敢放肆?
李師師眼神低垂,露出了幾分黯然。早知道蔡悠在,就不該麻煩蘇公子,如今連帶蘇公子也被壓一頭,這個人情欠大了....
她這般的支持者也差不多,沒人敢再開口叫價。
尉遲虎到底不怕死,略顯無奈的叉着腰:“蔡哥兒,你倒是大方些,要是曹公在這兒,怎麼得也得比王睿多賞點。”
蔡悠從窗口探出頭來:“曹華與我非同道中人,可莫要把我與他相提並論。”
一個宦官義子,一個太師嫡子,身份雲泥之別,豈能混爲一談。
在場諸人沉默了片刻,倒也沒人敢符合,畢竟這話只有蔡悠敢說,他們兩邊都得罪不起。
廂房裡。
劉四爺頓時惱火,站在窗邊:“這廝好大的膽子,連曹太歲都看不起,當今太子不成?”
曹華隔着珠簾打量幾眼:“蔡京的兒子,好像對曹賊有偏見。”
沈雨聞言一震,急急忙忙想捂住他的嘴:
“姓蘇的,你豈能直言曹太歲爲曹賊,若是讓人聽見...”
幾個夥計滿臉無奈,蘇香凝當做啥都沒聽見。
曹華皺眉看了少許,想起趙天洛的那番大逆之言,想了想,給宋掌櫃使了個眼色。
宋掌櫃心領神會,當即出現在了窗口:“萬寶樓蘇公子,賞師師姑娘一千零一兩。”
全場鴉雀無聲!
沈雨駭的魂飛魄散,急急忙忙拉住曹華的袖子:
“姓蘇的,你莫要衝動,蔡太師的兒子,咱們惹不起。
咱們現在可是一張牀上的螞蚱...”
曹華覺得這話好像那裡不對頭,不過也沒計較:“惹不惹的起,不是你說的算。”
“啥?”沈雨滿眼茫然,覺得姓蘇的今天有點橫。
“沈姑娘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
曹華自然有分寸,下方的衆人卻是焦急起來,暗道:這蘇公子還真不怕死,逮着曹太歲咬了半年,現在又開始咬蔡悠,老壽星轉世不成?
茗樓中安靜了片刻。
蔡悠重新出現在了窗口,打量遠處的雅間幾眼,開口道:
“賞徐姑娘,一千零二兩。”
“賞師師姑娘一千零三兩。”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想起。
大廳內再無喧鬧之聲,連尉遲虎都焦急擺手,給宋掌櫃使眼色:
“不想活了?真當蔡悠和曹公一樣公私分明?”
“???”
衆人滿眼茫然,這句話...怎麼看都是在罵蔡悠誇曹華。
繞是這麼緊張的情況下,還是有不少人‘噗’的笑出聲。
蔡悠本來準備繼續喊,聽到這句話僵在了當場,轉眼望向了尉遲大官人:
“尉遲老弟,你這話什麼意思?”
尉遲虎察覺不對勁,連忙改口道:
“不想活了?真當蔡悠和曹公一樣大公無私?”
“.....”
衆人吸了口氣,不敢笑,但真的憋不住。
“哈哈哈哈....”
尉遲虎滿眼茫然:“鐵面無私?”
“.....”
衆人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也顧不得蔡悠的臉色。
蔡悠知曉尉遲虎的性子,皺眉半天眉毛,也只能無奈的擺手:
“是以權謀私。”
“對對對!”
尉遲虎總算想起來,插在要大聲道:“不想活了?真當蔡悠和曹公一樣以權謀私?”
“哈哈哈....”
這話怎麼聽都是個病句,蔡悠擡了擡手:“把‘不想活了’去掉.....唉!算了算了,今天到此爲止。”
被這麼一打岔,再大的火氣也給弄沒了,罵又不好罵,蔡悠也只得看了那邊的隔間一眼,轉身退回了屋裡。
曹華這邊,劉老四驚爲天人,佩服的是五體投地:“虎爺果然不同凡響,這罵人不帶髒字的火候,我還得學十來年。”
曹華打量尉遲虎片刻:“那是自然。”
接觸這麼多人,尉遲虎可是大智若愚的典範,啥都吃就是不吃虧,四處煽風點火還能獨善其身的就他一個。今天估計是蔡悠以權勢壓人讓尉遲虎心裡不爽,纔在這裡插科打諢。
畢竟帶‘私’的褒義詞連背三個出來,能記不住以權謀私?
曹華打消繼續挑事的心思,坐回了位置。
經過這麼一鬧,氣氛又給活躍了起來。
見‘蘇軾’和蔡悠都不再開口,場下的人又開始較勁,你來我往鬧了許久。
過了沒多久,廊道腳步聲忽然響起,一個萬寶樓的夥計急匆匆跑到門外:
“東家,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屋裡的人都是一愣,轉眼看過去,卻見鋪子的小張滿頭大汗的站在門口。
“怎麼了?”曹華皺眉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