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家只是小門小戶,以往並沒有請安的規矩。直到三姨娘進門後,殷父爲呈面子才立了請安的規矩。每隔五日殷家人都要在在東苑的正廳向殷父殷母請安。
卯時過後不久,阿殷與姜璇已經侯在正廳。
比起阿殷氣定神閒的模樣,姜璇顯然要忐忑得多。她看了眼門外,低聲問:“姐姐真的要給二姨娘找不痛快嗎?”阿殷理所當然地道:“嗯,讓她不爽快。”
姜璇又問:“姐姐要怎麼給二姨娘找不痛快?”
“妹妹可知二姨娘最怕什麼?”
姜璇遲疑地道:“怕蛇?”她記得三四年前草長鶯飛時,家中爬進一條銀環蛇,嚇得二姨娘做了半個月的噩夢,那陣子東柳巷的大夫每日都來給二姨娘看診,自此整個殷家都知道二姨娘談蛇色變。
阿殷搖頭道:“妹妹等會便知道了。”
話音落時,門口已然出現一抹豔麗的身影,金釵步搖,端的是搖曳生姿,正是二姨娘陸氏。她身後還有一個女娃,小臉尖尖,眉目酷似二姨娘,是殷家的二姑娘殷玥。
畢竟是長輩,阿殷起身打了聲招呼。
陸氏瞟她一眼,不冷不熱地道:“殷姐兒來得可真早,”又瞥了眼阿殷身後的姜璇,說道:“殷姐兒快要嫁人了,那謝家不是一般的人家,你又是個做妾的,下人沒做好丟的可是你自己的臉面。”
說着,陸氏坐下來。
殷玥吵着要喝茶,陸氏指着姜璇道:“愣在那裡做什麼,沒聽見玥姐兒要喝茶?”
姜璇動了下,又想起先前姐姐的吩咐——等會什麼都別做,就站在我身後,她垂下頭,沒有動。陸氏不悅地道:“姜璇,還不去泡茶?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阿殷慢條斯理地道:“二姨娘教訓得是,雖然嫁去是謝家是當妾的,但有二姨娘這般言傳身教,以後定不會丟自己的臉面。”她說這話時,面上帶着笑意,可卻沒到達眼底,嘲諷之意不言而喻。
二姨娘不由一愣。
在她印象中,殷殷就是個不得老爺寵愛的怪丫頭,平日裡鮮少出現,不是躲在房間裡,就是在外面野,完全沒有一個姑娘的樣子。即便平時有遇上,她也是避其鋒芒,往往家裡有新衣新首飾,她也不爭,玥姐兒想要她便讓給她。
久而久之,二姨娘便覺得阿殷是個容易欺負的。
所以現在見阿殷如此,二姨娘震驚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阿殷直白地道:“我險些忘了,二姨娘認字不多,恐怕聽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二姨娘當妾經驗豐富,有二姨娘親自教我,我又怎會出錯?”
認字不多一直是二姨娘心中的痛,方纔阿殷還只是暗諷,如今可是明晃晃的諷刺,把二姨娘氣得不行。
就在此時,正廳外有腳步聲傳來。
二姨娘頓時變了張臉,泫然欲泣地坐在椅上抹眼淚。殷修文與秦氏一進來,二姨娘的眼淚掉得更急了。
殷修文向來是個憐香惜玉的主,瞧二姨娘哭成這般,立馬道:“大清早的怎麼哭了?”
二姨娘邊擦眼淚邊道:“妾身原想着殷姐兒過陣子要出嫁了,便好心提點她幾句,豈料殷姐兒非但不領情還指責妾身認不得字,說妾身沒資格教她。”
二姨娘是曉得的,老爺也一樣認字不多,平日裡最忌諱別人提起。 一提起,準是要發怒的。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殷修文便變了臉,怒氣騰騰地看向阿殷。然而話還未出口,阿殷驀然跪下,道:“請父親爲浩哥兒主持公道。”
“浩哥兒”三字一出,殷修文與二姨娘都微微一愣。
浩哥兒?怎麼跟浩哥兒扯上關係了?
阿殷說道:“女兒不日便要嫁去謝家,浩哥兒也要上壽全學堂。壽全學堂裡皆是恭城的佼佼之輩,讀書人最注重名聲。可昨日二姨娘卻因阿璇妹妹打翻茶杯而扇了她一巴,指責女兒管教下人不力。早年祖父收養故人之子遺孤,曾得當時縣令誇讚,稱祖父是有情有義之人。如今二姨娘卻稱阿璇妹妹是下人,若傳了出去,壽全學堂裡的莘莘學子豈不是認爲我們殷家沽名釣譽?以後又會怎樣看待浩哥兒?浩哥兒在壽全學堂又要如何自處?”
一番話九轉十八彎,處處踩中殷修文的軟肋。
他的浩哥兒前程纔是最重要的。
思及此,殷修文不由遷怒陸氏,道:“你想害了浩哥兒不成?哭什麼哭!就懂得哭!爲了浩哥兒進壽全學堂,我費了多少功夫?你怎麼如此不識大體!”
二姨娘臉色驟白。
阿殷又柔柔地道:“爹,祖父曾因阿璇妹妹被當時縣令稱讚,如今浩哥兒即將上壽全學堂,爹何不效仿祖父,也好爲浩哥兒造勢呢?”
殷修文一想也覺有理,立馬讓秦翁把門開了,當場教訓二姨娘。
“……我們殷家自祖輩起便是有情有義之人,有恩必報,有情必還,阿璇乃父親故人之子遺孤,我早已視爲己出,你卻膽敢將她視爲下人打罵,是我管教無方,是我對不起父親,今日我要在此告慰父親在天之靈,好讓他安心。從此刻起,陸氏閉門思過一月,沒我允許不許踏出房間半步。”
二姨娘徹底呆住了,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殷修文對阿殷道:“還是殷姐兒懂得爲弟弟着想。”
阿殷笑吟吟地道:“浩哥兒是我弟弟,我爲弟弟着想是應該的,先前是女兒不懂事,讓父親操心了。”瞧見女兒笑意盈盈的,殷修文難得起了疼惜的心情,讓阿殷還有姜璇一塊與他吃早飯。
平日裡莫說姜璇,連阿殷都是不允許上桌的。
阿殷也只有逢年過節時才能父親尤其吃上一頓飯,平時要麼是等殷父與家中男丁吃過後再吃,要麼就是將剩菜端回自己的房間裡。
吃過早飯後,秦氏把阿殷拉到一旁。
“姜璇被打了,你怎麼不先告訴娘?幸好你這次機靈,要不然說錯話了你爹肯定會說你娘沒有打理好後院,更沒有管教好你。唉,你怎麼就不聽孃親的話呢?娘平日裡怎麼教你的?家和萬事興。”
阿殷反問:“二姨娘被父親責罰了,娘不高興嗎?”
“高興是高興,可二姨娘那性子,這次被罰,下次肯定會想着報復回來。到時候家裡還不亂成一團?你嫁到了謝家,可不能這樣,萬事忍一忍,忍過去便好了。娘也知道你當妾委屈,可畢竟浩哥兒是你弟弟,浩哥兒的前程好了,你孃家威風了,你在夫家也纔能有體面。”
阿殷知道多說無益,沉默以對。
回了房間後,姜璇抱住阿殷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姐姐好厲害,三言兩語便讓二姨娘閉門思過一個月!”阿殷笑說:“打我妹妹的臉,是得付出點代價。”
姜璇又說:“姐姐,我明白二姨娘最怕什麼了。”
“嗯?”
“二姨娘最怕老爺。”
阿殷搖首:“不,你還是說錯了。”
姜璇露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阿殷輕拍她的手背,溫柔地道:“阿璇,二姨娘最怕的是失去父親的寵愛,她的一身榮寵都是父親給的,一旦失去她便一無所有。母親也一樣。所以母親不疼我,我雖然會失落,但是也能理解。因爲母親與二姨娘,還有三姨娘她們都依附着父親而活。”微微一頓,她又堅定地道:“阿璇,我們不能依附別人而活,我們要依附自己,只有自己強大起來,纔不會害怕有朝一日沒有夫婿疼寵便只能如池上浮萍無所可依,更不怕年老色衰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她以前盼着嫁給謝少懷當正妻,是因爲謝家小郎對她言聽計從,其母雖不喜歡她,但只要娶了她過門,她熬到謝夫人離去便是出頭之日。可從核雕鎮回來後,她發現她想法是錯的。
她不應該把期待放在一個欺騙她的郎君身上,只有自己纔是最可靠的。
姜璇說:“嗯,我聽姐姐的。”看到梳妝檯上的錦盒,她又喜滋滋地說:“我現在去把錦盒拿給範小郎,姐姐可有什麼話要交待範小郎?”
阿殷取出五十文錢,說:“你給範小郎,說是勞煩他跑腿了。”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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