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裡裝的,正是完顏長風用麪粉精雕細琢出來的,丹暮的人頭。雖然用盒子裝着,又用袋子套着,可那血跡實在太扎眼,仔細看袋子的外面,也還能看見斑斑紅點。
龍禹扭頭看了一眼墨離手裡的袋子,實在覺得彆扭,那裡面,裝的是自己的腦袋……
千里迢迢送自己的腦袋,這到底是一種多麼大公無私的精神啊。
高句族人雖然乍一看被嚇了一跳,可是很快就反應過來,丹暮他是認識的,他們族長的通緝令,自然大家也都知道。
“你們等一下。”高句族人丟下一句話,拿着盒子進去通報,龍禹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這玩意兒她是見着完顏長風做的,雖然說看上去栩栩如生的,但是畢竟是個麪粉揉成的團,旁的不說,萬一東胡怒火衝心,拔刀出來一刀砍成兩半,那不就露餡了?
麪粉團只有外面看才紅膩膩的,裡面哪裡有什麼血,再者,也沒有腦漿啊,一點兒也不像是新鮮出爐的樣子。
完顏長風卻好像是很篤定的樣子,悠然自得一點兒不急的等着,不過片刻功夫,守衛便匆匆奔回,揮手示意拉開閘口,口中道:“幾位請進吧,我們族長要見你們。”
完顏長風拱了拱手:“謝了,小兄弟。”
東胡甚至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完顏長風等一行跟着守衛進了高句後,便被指引到一處大帳中,帳篷門口有守衛的高句族男子,一進去,只聞着一陣若有若無的香味從一處薰香爐傳來,龍禹見過的那個高句族長東胡正坐在正中的位子上,身後側面跪坐着一個穿的妖豔的女子。東胡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是那種壓抑了的興奮和期待的表情。
東胡面前的地方,放着那個打開了的箱子,箱子裡赫然正是血淋淋的丹暮的腦袋……這東西龍禹見一次不淡定一次,雖然說是看着完顏長風一點點的捏出來的,可實在太真實,本來完顏長風還想做成死不瞑目睜大眼睛的樣子,不過很遺憾眼睛的難度有點高,時間不夠而且怕露出破綻,所以只好做成了閉着眼睛的樣子。
而且這還只是丹暮的。好歹是別人,龍禹實在不知道看見自己的腦袋的時候,她該表現出什麼表情。好在胡奴族的人打扮的都很奇怪。龍禹現在一頭頭髮凌亂的搭在眼前,雖然有些擋住了自己的視線,可卻也擋住了臉,可以讓別人不那麼真切的看見她的表情。
完顏長風大踏步的走進去,一副爽朗又帶着點陰森的樣子。向東胡抱了抱拳:“東胡族長,咱們又見面了。”
龍禹很是佩服完顏長風,想着如果他是在自己那個年代,如果做個演員,一定會紅的發紫發黑,長得英俊不說。而且演技精湛,一個本性疏遠淡漠的人,竟然能把那種帶着點陰森帶着點張狂帶着點不屑的神情。演繹的淋漓盡致。
龍禹是隻見過蠱獲一次的,而且那一次還是在蠱獲精神混亂的情況下,但是東胡一定不止見過蠱獲一次,也認得出他的聲音,這也就是說。完顏長風扮演的這個蠱獲有多經得起考驗,連聲音都能裝的一模一樣。
東胡一雙三角眼半眯着。不用裝也是一副陰森的樣子,他的眼睛從完顏長風臉上轉到地上的盒子裡,又從地上的盒子轉到完顏長風臉上,再接着轉到墨離手中的盒子上。緩緩的道:“這裡面……”
完顏長風笑了笑,伸手從墨離手中拿過盒子放在桌上,啪的一聲打開。
這視覺衝擊力讓龍禹幾乎想要扭過臉去,盒子裡,是髮髻凌亂的龍禹頭顱,慘不忍睹。
東胡看着箱子裡的眼神幾乎要活生生的吞了箱子,龍禹能感覺到老鼠的毛炸了炸,連忙在懷裡抱緊,順着它背上的毛。
老鼠的動作引起了東胡的注意,看着這一行人,緩緩的道:“蠱獲族長,我是見過的。其他的這幾位,不知道怎麼稱呼。”
完顏長風指了指龍禹:“這是老三,西克。那日在林中阻擊丹暮一行,可憐我九個兄弟,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了。”
完顏長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不是悲痛傷心,而是懊悔和恨,這心裡很符合蠱獲這個人,他沒有悲痛傷心,因爲沒有那麼多深厚的感情。可是十大巫蠱是一個集體,雖然互相制約,但是也因爲各有所長從而可以橫行草原,如今十大巫蠱只剩兩個,那地位便岌岌可危,即便是在胡奴族內部,也怕是要苦戰一番才能保地位。
龍禹面無表情的,摸着懷裡的老鼠,向東胡點了點頭,不說話。
來的時候龍禹也頗爲沒有自信,她和那個西克算是連見都沒見過,憑什麼模仿,只要有一個稍微見過的一句話一說,可不就露陷了。
完顏長風便教她,模仿西克沒有什麼特殊的要求,別說話就行,保持面癱臉,除了手上的老鼠和他這個大哥,對誰都不理,誰說話都不答,這個就行了。他見過西克,那男人有點孤僻,除了把這隻狐鼠當親兒子一樣,一年也不和人說上一句話。
果然龍禹的面無表情沒有讓東胡起疑,他看向林雲深和九方夏,墨離三人。
林雲深一笑:“在下林雲深,在下是……東錦前祭祀。”
最能騙人的,不是隱藏的很深的假,而是十句真話中的一句假話,真真假假,方能亂花迷人眼。
“你是東錦的人?”東胡眯起了眼。
“自然。”林雲深道:“若不是有東錦的人,而且是地位頗高的人,族長以爲光憑蠱獲,就能從三萬軍隊中取上將首級。”
說龍禹的腦袋是上將首級,這不爲過。凡是草原是有些年紀的,都知道數年前東錦入侵草原,雖然那時候領兵的是東錦女帝,但是女帝座下便有一員小將,據說,雖然年紀很小。可卻已隱隱有女帝風采,後來年歲大了些,更是幾乎替換下東錦皇帝在外征戰,而且長勝不敗,是當今天下一員有名的女將。又因爲她的身份畢竟特殊,所以又要格外的有名些。
林雲深也是個說瞎話不眨眼的,龍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沉穩鎮定,但絕對做這種人的朋友,除非是知道他真心對你絕無旁騖的,不然估計很累。而且費盡心思的,也難以分辨他到底是愛你,還是在害你。是對你好,還是對你壞。
有了林雲深的介紹,九方夏的存在也就變得理所當然。
東胡最後看向墨離,這個人他沒見過,也看的出來不是草原的人。但是這個人往這裡一站,只覺得壓抑的厲害,冷着一張臉面無表情,好像他的那張臉上,就該是面無表情的一般。
蠱獲笑了一聲:“說起來,東胡族長今日能爲子報仇。可都多虧了這位墨離公子。”
墨離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淡淡道:“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東胡臉上提起了一點興趣:“哦,不知這位公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東胡雖然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但是也算是草原上的一個高手了,他對武學也算是頗有研究,衆人往面前一站,便能感覺的出。除了龍禹和蠱獲,另外這幾個。都身手不凡。
其中完顏長風是刻意掩飾了自己的功夫,而龍禹,那是本色演出不需要遮掩。
墨離緩緩道:“我是公主府的人。”
“公主府的人?”東胡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福寧公主府的人?”
墨離道:“不但是公主府的人,而且是公主身邊的人。”
“不錯。”蠱獲道:“東胡族長,坦白的說,丹暮好對付,草原上的部落族長,還生了病,能有什麼能耐,不過是費些功夫罷了。但是龍禹可不一樣,東錦的公主,除了落單的那一刻,都是萬衆矚目,如今身邊更是有三萬飛翼營精兵保護,即使能混進去殺了她,也難混出來,除非,能有一個和公主非常熟悉,能讓東錦人完全信任的公主身邊人。”
“更何況,還是公主的枕邊人。”林雲深笑了笑:“再是堅固的東西,從內而外,自然就容易攻破了。”
“公主的枕邊人?”東胡眯着眼睛看墨離:“我聽說,沙穆族長的兄長丹殊,纔是福寧公主府的駙馬?”
墨離冷笑一聲:“皇帝身邊的女人,就一定都是皇后嗎?”
這話說的再是清楚明白不過,東胡恍然的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龍禹心裡嘆息了一聲,低下頭去蹂躪老鼠,看起來像是一幅面癱臉對別人所有說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實則在心中萬分遺憾,即使如今墨離對這身份不那麼計較,可心裡畢竟還是難以釋懷的吧。想想也是,如果換做自己,又如何能接受自己只是一個枕邊人,何況,她的枕邊,還不止一個人。
東胡也是個老奸巨猾的,雖然眼前這幾個人的組合看起來有些奇怪,可是想想也是那麼回事,想了想,道:“辛苦諸位,請諸位現在我這裡先住下,三日之後,我爲亡子舉行送去儀式,等儀式結束,就將藏寶圖奉上。”
蠱獲微微的眯起眼來,伸手將裝着龍禹首級的箱子拿回來,道:“東胡族長,開始的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東胡的臉沉了沉:“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還要問你是什麼意思纔是。”林雲深不緊不慢的道:“當時東胡族長懸賞的時候,說的清清楚楚,是一手交頭,一手交圖,如今我們已經將你要的放在面前,那麼我們要的呢?東胡族長是不是也該一手奉上纔是,你們族裡的儀式,我們沒有興趣,也沒有打算參加,坦白說,東錦的三萬大軍如今就在草原,雖然是在沙穆族出的事,難免走漏風聲延伸調查,我們現在很危險,需要馬上拿到藏寶圖,離開這裡。”
“三天的時間而已。”東胡安撫道:“三天之後,我一定將藏寶圖奉上,諸位稍安勿躁。”
衆人臉色都是不好,九方夏道:“三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可也不短,東胡族長,東錦可是三萬大軍壓境。萬一有個消息走失,你能保得住我們?”
九方夏說着,蠱獲站起了身:“東胡族長,咱們草原上的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你這麼拖延,可就沒意思了。雖然咱們對藏寶圖都很感興趣,但是命更重要。既然你現在沒辦法拿藏寶圖來換,我們就此告辭了。”
說着,蠱獲彎腰伸手去拿地上放着的。裝了龍禹首級的盒子。
龍禹心裡有些奇怪,她能理解東胡爲什麼要他們死,殺子之仇。又是中老年喪子,而且不能再生,這就等於自己讓東胡斷子絕孫了,不是小事。可是她對東胡爲什麼那麼執着的要他們的腦袋,卻實在想不明白。難道他們兩個的腦袋,能讓東剎復活?
東胡的反應出乎龍禹意外的大,他一把按住了盒子,臉色扭曲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不讓你們把盒子帶走呢?”
這話說出來。衆人都好笑,林雲深冷笑了一聲:“東胡族長,我想。你有些分不了輕重了,我們中任意一個人,想在你這高句出入自由,都沒有人能攔住。不相信的,儘可以試一試。”
這裡的一衆人。除了龍禹,當真都是個頂個的高手。而即使是龍禹,也應該算是個高手,只是現在還有些隱形屬性罷了。
東胡沉默片刻,終於長嘆一口氣,頹然道:“實不相瞞,我並不是不想現在將藏寶圖交給你們,實在是,現在交不出來。”
衆人不由的都變了臉色,連一直低頭裝深沉的龍禹也看了過去,這個東胡就能有那麼大的膽子?弄一份假的藏寶圖來,糊弄整個草原?要知道在這個懸賞出來之後,聞風傾巢而出的不僅僅是胡奴一個部族,僅那日宴席散後回沙穆的路上,他們就遇上了好幾個部族的暗殺隊伍。
東胡拿起桌案上的杯子一口飲盡,道:“這藏寶圖是先祖傳下,雖然由高句族保管,但是先人有訓,不得擅動,是以我們從來也沒有打過主意,只是一直遵循祖訓,將藏寶圖分開十份,交由族中十個德高望重,品行端正之人。而這十個人,現在有兩個不在族中。我現在通知他們,至少也的兩日之後才能回來。”
完顏長風皺起了眉,這一點他倒是沒有想到,不過東胡說的,倒是情理之中。草原上的部族都是放羊牧馬爲生,有時候到了季節,還要去特定的地方打獵採藥草,沙穆族也常有人一出門十天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兩個月纔回來。他自己一年也有大半年的時間是在外遊蕩,並不會天天的在沙穆族裡守着。
東胡見完顏長風臉色不善,有些急道:“諸位不妨商量一下,成大事者自然難免冒險,我現在就通知他們回來。兩天之後,就能拿到一張完整的藏寶圖。如果你們現在一定要走,我自然難以如願,可是你們不也白忙一場,而且日後難免還要被沙穆和東錦追殺,那可不值。”
危險再大也不是問題,問題是冒險要能物有所值,完顏長風和幾人對視一眼,見大家沒有異議,便道:“好,既然如此,我們就冒險等上兩天,不過現在族中這八份,我希望能馬上交到我手上,不然的話,東胡族長的誠意,實在難以顯示。”
“好。”東胡一口答應,站起身來:“幾位略坐,靈姬,給幾位好漢斟酒。”
那妖豔的女子是東胡的一個侍妾。
草原部族就是一個縮小的國家,族長就是皇帝,而且是土皇帝,比起正規的國家領導更爲方便,不用納個妃子還要這個規矩那個程序,看上的女人,勾勾手,就能弄到身邊,自然也有不願意的,一般也不會強人所難,不過有了權勢的人就不願意被人忤逆,只不過草原和外界一樣,依附權勢就可以得到好的生活條件,所以這種強迫的事情少,合則聚,不合則散,偶有一起強買強賣的,就被龍禹碰上,導致了東剎的悲劇。
但是草原畢竟還是比中原開放,東胡並不禁止自己的女人去發展旁的愛好,所以那當靈姬看見完顏長風這一行人時,心裡一下子就活絡起來。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俊俏的男人呢。
很遺憾完顏長風這次不再被看中的範圍了,他化妝的蠱獲實在太像,是一個又老又猥瑣又陰森的半老男人,還不如東胡有看頭,所以被直接忽略了。
除了完顏長風和龍禹,其他幾人都是本色出現,靈姬覺得自己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俊俏的男人站在一起呢,這中原人比起草原來,就是細緻的多。看看墨離雖然不說話沒有表情卻冷峻俊朗,九方夏眉梢微挑眼帶桃花,不笑自帶着種風流韻味。林雲深雖然在笑,可卻笑意淡淡,有種世外高人的風骨。
完顏長風看着靈姬的眼光在三人中間轉來轉去,不由得暗自好笑,不知道這回是誰被看中了,可有一場熱鬧可看。草原的女人可比東錦的姑娘要奔放豪爽,只怕是今天看上了眼,熱辣奔放的現在就能赤裸裸的表白,含蓄內向一點的,晚上也能拎上壺酒摸上對方的帳篷。
完顏長風老實不客氣的端了杯桌上的酒,託着下巴準備看熱鬧,不知道這靈姬會看中誰呢,要是看上了墨離,龍禹會不會吃醋呢……
完顏長風正想着,卻見靈姬眼眸一動,脣角輕笑,端起桌上的酒杯起身……在衆人跌破眼鏡的驚訝中,坐到了龍禹身邊。
龍禹整個人都僵硬了,正摸着老鼠的手不能控制的一下用力,掐的老鼠吱吱嘰嘰的叫了起來。
龍禹今天表現的十分好,主要是完顏長風給她的劇本非常簡單,就是裝死扮面癱,所以她從頭到尾都低着頭,在頭髮和頭髮的縫隙中垂着眼睛看老鼠,連動都少動一下,生怕引起了別人的注意而被拆穿。
可千低調萬低調,不但龍禹沒有想到,墨離九方夏林雲深沒有想到,連一向覺得自己料事如神的完顏長風也沒有想到,這帳中空有三個形象各異的帥哥靈姬都不感興趣,卻眼光獨到的,一下子看中了連臉都沒完全露出來的龍禹。
“小兄弟。”靈姬巧笑嫣然,一手拿着酒遞到龍禹面前,一手伸長手臂搭上她的肩,水蛇腰纖細,肌膚火熱,幾乎貼上了龍禹的身體。
完顏長風只覺得自己笑的一口酒幾乎都想噴出來了,這事情也發展的太離奇了,完全在大家的意料之外啊。
林雲深不由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點想不明白。雖然說他不是個對自己容貌多在意的男人,可卻也知道自己是上上的長相,相貌堂堂,氣質不凡,怎麼看怎麼比,如果靈姬選的是墨離或者九方夏那也就算了,還能解釋說是各人愛好的類型不一樣,可竟然挑上的是西克,這簡直是……
龍禹別提多尷尬了,他覺得這個簡直比那日被東剎調戲還要尷尬。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調戲,這雖然不是什麼好事,總算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可一個女人,女扮男裝被另一個男人調戲,她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
生氣,反調戲……龍禹決定繼續裝面癱。
“小兄弟……”靈姬既然看龍禹,自然不在意他不理你自己,自從進了這帳篷,這男人就沒說過話,沒有過表情,證明他就是個這樣性子的人,哪裡有那麼容易鬆口的。
不過再是沉悶內向的性子,男人也還終歸是個男人,美女出馬,哪裡有搞不定的。再者說了,林雲深這幾個太優秀,一看便不是好相與的角色,而龍禹這樣爲人處世,怕是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靈姬對自己非常有信心,她要借這個男人,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