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靜止了一兩秒後,樓下的各位看官方纔紛紛搖頭嗟嘆,垂首接着吃喝談侃,其中一個聲音脫穎而出:“美則美矣,然瞧着頗爲清心寡淡風情不足。”
此言芣苢甚是認同,試想一身濯秀的襦裙配上一個蕭索的道髻腦袋,何來風情可言。
見勢已去,芣苢長吁一氣,拍拍胸脯摸摸二丈頭腦,瞅準了薄言的位置走得謹而慎之。豈料纔將走到餐堂中央,便聽着樓梯上傳來“噔噔”的動靜。芣苢直覺四下查看,果然除薄言外,那些個腦袋齊唰唰的均又索住了下樓之人。
原是好奇,芣苢亦隨着齊唰唰的視線盯視着那人——究竟,究竟何爲仙子風情?
時間彷彿在此刻玩弄起了衆人的胃口,不過七八格的階梯,那人卻像走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氣氛使然,芣苢瞧得全神貫注甚爲緊張。
隨着那人一格格的往下,從腳到頭依次展現在芣苢面前:腳——呃,有些大!
腿——呃,有些粗!
腰——呃,有些闊!
緊跟着——呃,好一個體態福圓珠光寶氣的“仙子風情”,特別是那隻正全心全意摳着鼻屎且肥嘟嘟的手,真真乃銷魂又銷魂的“風情”。
更爲驚世駭俗的是,“風情”驀然觸目餐堂衆生齊唰唰的殷切盼望也是驚心,同樣駐步樓梯轉角,但較之芣苢顯然是見過世面的。總歸以爲是衆望所歸,受人景仰所至。是以取出摳進鼻屎的大拇指送入嘴中疾速一吮,繼而舉空揮舞,連着口水三兩滴外加鼻屎一坨的將掉下來。且那“風情”猶自未覺,點頭含笑更是顫幾顫腮邊的肥肉以示普度衆生,末了咧嘴露了顆鑲金的犬牙。
她此番舉動恰如當頭棒喝愣是叫芣苢瞧得頭暈眼花翻江倒海的乾嘔連連,所幸,不曾嘔出*來!
何奈總有那麼一位兩位的嘴裡正咀嚼着東西的書生耐力不足,捂嘴疾奔且去嘔吐噴灑。
“風情”僵住了笑,舉着的手抖了幾抖最終無力的垂下。臺下看官們的前後反差甚大致使其心靈受創無顏以對,當下巾帕掩臉羞愧難當,招來小二囑咐了句便勿勿奔上了樓回了房。
芣苢一面搖頭朝薄言走去,一面嘟噥:“古怪,真真是古怪極了。”
薄言似乎未受影響,猶自氣談神閒地戳來一隻灌湯包子,蘸了醋送入口中。儼然是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漠然模樣,只挑眉睨一眼芣苢說得漫不經心:“還是綰着髻看着順眼些。”
芣苢自然以爲這是薄言的褒獎,掂掂髻頭心裡樂開了花:“歡喜便好,歡喜便好!”言罷就薄言對面坐下,巴巴地瞅了兩眼灌湯包子,驀地在腦中浮現出那坨灰卟卟的鼻屎,最終選擇了面前的一碗豆漿將喝了起來。
不過才喝了兩口,芣苢抵不住那顆甚是好奇的心,出聲相詢:“昨夜可是有哪個皇親國戚家的千金紆尊降貴留宿此間,是以居家苦讀的書生們集聚一堂以便瞻仰尊容貴顏?”
芣苢這廂問得是薄言,卻被隔壁桌的那廂書生聽了去。那書生想來是個懂些內情又樂以奉告的書生。擡眼見芣苢巴眨着雙眼一副懵懂無知求知若渴的樣子,未語先笑道:“呵呵,難爲這位姑娘在此投宿了一夜,昨日發生了那樣大的動靜竟未知曉?”
芣苢將眼眨得清澈,隨口謅道:“趕夜路來的。”
書生以一副原來如此的口氣“噢”一聲,繼而有意賣弄,施施然喝了口茶緩緩道:“我也不弔姑娘你胃口,便如實與你講。”
芣苢將頭點得甚是急迫,然則那廂的書生卻是先慢騰騰的撥了顆花生送進嘴裡方開口道:“昨日大雨,我那幾位兄臺在客棧中躲雨順道喝個茶水聊聊心得體會,你可知他們看見哪個了?”
芣苢探長了脖子搖搖頭,眨了眨眼甚感茫然:“左右不過是皇親國戚那般神奇的人物?”
“非也,乃一位天仙!呵呵,倒也並非是真正的天仙,卻是位貌若天仙的女子,人稱芙蓉仙子——”
芣苢張開了嘴聽他說話甚是專注,是以聽到那“芙蓉仙子”的雅號時一不留神差點閃了舌頭。芣苢甚感抑鬱,昨日聽得甚清,分明是“妹妹”來着,咋地一夜功夫竟然得道飛昇成了“仙子”?可見不是隻有道士與和尚才能度人得道,那些秀才們的遙想力與感染力不容小窺啊。
然見書生說得有滋有味頗是陶醉,芣苢便也嚥下澄清的念頭不忍加以叨擾,只聽其繼續陶醉:“可謂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傾國傾城傾書生!唉,可惜自古紅顏多是非,芙蓉仙子的美貌自然也惹得有心人士的覬覦。我那幾位兄臺皆是飽讀聖賢的讀書人,何況堂堂七尺男兒理應鋤強扶弱,是以見芙蓉仙子遭那些個斯文敗類出言調戲,忍不住加以維護……”
言至此頓住,因樓梯上傳來一陣清脆響亮腳步聲。書生耳聰目明,一心可當三用,尋着那聲隨着其他志同道合的書生們一道齊唰唰地轉頭朝那樓梯上方瞅去。
見是一位不足十歲的孩童相當愉悅地蹦噠着下樓,書生免不得又是一陣搖首嗟嘆,好生失望。回首對芣苢道:“適才我說到哪兒了?”
芣苢趁那空擋喝了兩口豆漿,潤潤脣角回道:“適才說到忍不住加以維護……”
“不錯,我那幾位兄弟皆乃血氣方剛的英雄之士,自然是眼裡不容沙的,便與其起了掙執。唉,可惜言危力薄,現如今重傷在家休養。不過,此事經人口口相傳,在子長城裡的所有書院中已然傳得沸沸揚揚,這不,我等今日告假皆慕名前來覷一覷那芙蓉仙子究竟何等天資花容,惹得我那幾位平日裡文文弱弱的兄弟們爲其豁出性命維護……”
書生說得嘖嘖有聲,愣是叫芣苢聽得慄慄顫上幾顫。
這時書生隔壁桌的另一位書生插言道:“非也非也,我倒聽說那位女子乃一身白衣勝雪,出淤泥而不然是爲白蓮,而非芙蓉。”
這邊書生年輕甚是氣盛瞬間變了臉正要辯駁,卻叫隔壁桌的再隔壁桌的一位留了鬍鬚的老書生霍然起身搶了先,只聽其誇誇其談:“你們說得都不盡然。我家那婆娘的表舅的兒子的相好的哥哥,昨日於那緊要時刻恰好剛剛湊巧便在這間客棧裡喝的酒,可是親眼目睹了仙女天姿。”
這時整個餐堂的書生聞風騷動不矣,皆是心癢難捺無不起鬨。
這個說:“你倒說出個所以然來啊!”
那個說:“你就別賣關子了,來這裡的哪一個不是爲之神往,你快說出來且讓咱們開開眼見先。”
其他的均附和着:“是啊是啊,你倒是快說啊。”
老書生看着亂轟轟鬧騰騰的場面甚感欣慰,遂清一清嗓子將手一拍:“話說我那位婆娘的表舅的兒子的相好的哥哥嗜酒如命,也爲海量,平常三壇五壇的陳年嘉釀絕不在話下,不過昨日……”
“怎麼着?”
“哎呀你倒是趕緊的快說啊!”
老書生悠悠地啜一口茶:“不過昨日不知是否那天氣影響了酒量,我那親戚才喝了一口便有些昏昏欲睡,便在他將醉未醉時,卻見驟雨頓停,客棧外飄來一朵七彩祥雲,祥雲上,徐徐飄下一位天仙。嘖嘖,論那身段,玲瓏有致;論那姿態,嫋娜多姿;還有那眉眼,脈脈含情;嘖嘖,若是叫你瞧上一眼,準被勾去了魂……”
“胡說,昨日的雨明明下到今日均未見停。”
“你說得那是天仙吶,還是狐媚子呢?哈哈,哈哈……”
面對質疑聲聲,老書生老臉一紅,置氣道:“我聽得分明,信不信隨你們。姑且試想,若非是仙女下凡,都是飽讀詩書的秀才們,何苦爲了凡間那些個庸脂俗粉持械鬥毆?”
聽到這裡,芣苢忍不住脫口底聲咒罵:“你才庸呢!”驀地想起姮姐姐身邊的竹笙丫頭又補了句:“你上輩子庸下輩子庸整輩子都庸!”末了又覺不夠解氣,便順手抄起盤中剩餘的灌湯包砸在老書生的腦門上。
老書生這廂正說得興起,卻被人迎面砸了個準頭。湯包被砸開了道口子,流出溫熱的湯汁,順着老書生的鼻樑骨沿路淌進嘴角。老書生氣抖地抓下沾在腦門上的湯包往嘴角一抹,繼而吹鬍子瞪眼地掃了一圈餐堂。總歸覺着人人都有嫌疑,一時間氣得七翹生煙,只將湯包往地上一擲且吼道:“是誰!”
然則這聲吼得那個哄亮,不僅怔住餐堂裡一瓢貪戀美色的書生,更是怔到了纔將一隻腿邁進客棧的公子哥兒。
只見那公子哥兒稍稍頓了頓,繼而縮回了腿伸手朝天一指:“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爺面前叫囂,活膩了不成?”
此聲一出,滿座皆驚。
衆書生的神情無不是見了黑白無常般惶惶,瘟神般毛骨悚然。驚恐中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二爺來了,快逃啊!”
一言震醒了且驚且呆的衆書生,衆書生不待回神便紛紛抱頭鼠竄。這看似慌不擇路的逃法,委實是二爺堵在了正門誰也沒那個閒膽敢奪門逃路往槍頭上撞。是以個個都瞅準了窗口將跳,未來得及擠入跳窗行列的只得委屈求全,咚咚咚逃上二樓往下跳。
一時間跳窗的跳窗,跳樓的跳樓,場面好不轟亂鬧騰。
只是這下急壞了掌櫃的,抱來一簍子被主人丟棄的傘欲哭無淚:“便先賒着,記得回頭給銀子啊。”
這位二爺顯然是位出手相對來說比較闊綽的公子哥兒,只見其攤開手掌,身後便有位隨從急切切地掏出一錠銀元寶置在他的掌間。
二爺移步將手掌往掌櫃的眼下飄了飄,掌櫃的眼珠子便像是被穿了針線般跟着飄動。
“掌櫃的,把你樓裡的姑娘叫出來,這錠元寶便是你的啦?”
掌櫃顯然也是個逃不開見錢眼開之宿命的掌櫃,一把抓來銀兩放於齒間咬了咬,見嗑出了個淺淺的牙印,便咧嘴笑得嫵媚:“小二,快,叫姑娘,叫樓裡的姑娘都出來!”
小二那廂也急了,面含了八分笑先是對着二爺鞠完躬哈完腰,方將掌櫃拉來一邊:“掌櫃的,你瘋了,你開的是客棧,又不是青樓,哪來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