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張棟良桌子拍得也十分的響亮,“你算個什麼東西,會背個四書五經就以讀書人自許,厚顏無恥。”
“我不是東西,就你是東西!”馬全才火了。
“你纔是東西,你全家都是東西。”張棟良也火了。
“你敢罵我全家,信不信我抽你。”馬全才火氣更甚,右手一擲,手中的竹箸一支飛去了張棟良的髮髻,一支飛去了張棟良面前的湯碗,激起湯水千萬滴。
“你敢抽我,看我抽你全家!”張棟良直接將箸筒裡的竹箸如數抓在手中,一把扔了過去。
於是,看似斯文的秀才們就關於“芙蓉妹妹”美還是“神仙姐姐”漂亮這個甚是斯文的話題轉而演變成了一場不甚斯文的羣戰,驚嚇了其他食客四下亂竄逃離現場免受波及。
而當事人一個被身邊的俏公子氣淡神閒的摟回房中,另一個則是像司空見怪了般已是見怪不怪,餘光睨一睨熱火朝天的現場,在丫環的護送下神情自若地找來哭喪着臉的掌櫃。
“掌櫃的,看着雨怕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且麻煩準備一間上房。”
掌櫃已是心疼得咧了嘴,哪有心思管客官是吃飯還是打尖:“小二,還柞着作啥,快去報官啊——哎喲,那碗不能砸——哎呀,那是前天才買的長凳……”
白衣女子無奈地從荷包裡取得一錠金子,遞到掌櫃面前:“準備一間上房,這錠金子便是你的。”
掌櫃霎時愣住了眼,咧着的嘴角翹出些許容光:“這位小姐出手真是闊綽。”順帶着一把抓過金子放嘴裡嗑了嗑,見嗑出了牙印嘴巴方加大幅度的咧了咧,正要把金子揣進懷裡,卻叫橫飛而來的碗擊中,一同摔在地上哐啷一聲。
掌櫃忙不迭撿回金子,轉身衝着打了傘將要出門的小二喊道:“誒,下那樣的大雨,你也甭出門了,快去給這兩位姑娘安排一間上房。”
小二收起傘,面含三分笑,將掌櫃拉到一邊:“掌櫃的,你糊塗了,最後兩間上房叫方纔上去的一男一女給定下了,咱哪還有上房,這瀑雨來了急,別說是上房,就連馬廄也沒空地兒了。”
掌櫃賞了小二一個響亮地爆慄:“說你笨還真的笨,方纔那一男一女一看就是小兩口,許是一時彆扭纔要了兩間房,你去,跟他們商討商討,無論如何都要騰出一間給這兩位姑娘。”
小二撓撓被打的腦門:“這,這恐怕不妥吧?”說話間彎腰堪堪躲過摔過來的一隻碟子,“小的還是先報官!”
掌櫃拉住小二,舉着手中那錠金子轉了幾轉,笑得陰陽怪氣:“你這月的銀餉便在這兒了!”見着小二哥轉身利落的離去,回身對白衣女子笑道:“呵呵,這幫子的讀書人吶,成日裡子乎者也甚少活絡,也是時候練練筋骨了。”
與其說芣苢是被薄言溫柔地摟上樓的,倒不如說是被“溫柔”地推上樓。
關上了門戶,卻隔不住樓下叮叮噹噹的摔碟子摔碗的聲音。坐於方桌前,芣苢提着茶壺將桌上的杯子都注滿了水以示無聊,且注且道:“如此熱鬧到底要摔多少的碗碟才該有的動靜啊!”
薄言自上了樓便灰着臉,哪還有半分柔情:“且去將頭髮擦乾了,日後衣冠不整的休要再出門。”
芣苢瞪了杏眼鼓了腮幫,卻也言聽即從的“噢”了聲。起身取來幹臉帕遞給薄言,悄皮地呶呶嘴,意思甚是明瞭:“從來都是師哥幫的忙!”
薄言的臉色由灰變黑,眉皺又深重了幾分,接過臉帕來到芣苢身後撩起溼發卻也擦拭得輕柔。
爲方便薄言擦拭,芣苢將頭髮往後一送,繼而乖巧地仰面枕着椅背。巴眨着盈亮的眸子對上薄言深重的眉眼:“誒,那秀才們說着說着何以就動起粗來?”
薄言的視線總在不經意間瞟進芣苢的領口,瞄向那稍顯輪廓並不高聳卻可盈握的胸部,面色一緊俊臉一紅忙別過頭刻意避開,扯動着薄脣道:“勞逸結合。”
芣苢若有所思:“既是如此,何以砸碗擲碟傷人傷已?”
薄言專心於避開芣苢的領口,心不在焉地隨意挑了幾個字拼湊成一句:“一時急切也在情裡之中。”
芣苢起了身伏在方桌上,雙掌重疊墊着下巴,幽幽嘆了口氣:“唉,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可嘆世人總達不到如此境界,是以師傅常說世俗多紛擾。”
薄言隨着芣苢改變的坐姿既而改變擦拭的角度,別過的頭方纔轉正,且長氣一籲。
然則這口氣鬆得並不是時候,只因那飄忽不定的視線不甚厚道的瞄上了芣苢若隱若現的脊背。而薄言嘴上則是淡淡地迴應:“想太多總不甚好。”話音方落便覺汗顏,也不知此言是勸解芣苢的還是告誡自個兒的。當下丟開臉帕,取來外袍披在芣苢身上,方纔長長地籲出一氣。
芣苢只道薄言憂她着涼,哪裡曉得他內心掙扎得辛苦,攏來外袍撥動着如意算盤:“小道以爲,兩個人霸佔兩間上房真真是破費,長路漫漫能省則省爲好。”
所謂一言嗆醒夢中人,可憐薄言才籲出的氣又倒吸進了喉裡。臉色變了幾變置來虛拳乾咳了幾聲方道:“這個不該省,不該省得便省不得。”頓了頓又道:“我且先回房,呆會小二送來飯菜,你吃了便休息吧。”
聽薄言要走,芣苢急了:“樓下的人兇的挺兇,不兇的也蠻兇。若薄言道友執意留小道一人小道也別無他法。但小道手無縛雞之力身無寸鐵可防,若是有了危險受了傷害可如何纔好?”同時將眼眸子撲閃得汪汪亮,這招對車雲子來說可是例無虛發,百戰百勝。
可惜此人乃薄言而非車雲子!
“若有危險便喊一聲,我住隔壁天字丁房。”薄言刻意避過芣苢水汪汪的杏眼,提了步轉身便朝房外走去,豈料雙手才觸得門栓,便聽得“叩叩叩”三聲敲門聲響。
薄言就順手拉開了門,見是小二面含了三分笑容端着食案立在門前,便讓進了屋。
小二點頭哈腰的將飯菜擱在方桌上,還來不急擺開,餘光瞥光薄言擡腳要出門,忙不迭疾聲叫住薄言:“相公留步。”
薄言本欲急着逃離,現下被小二叫住心情相當不快。收回腳冷眼瞟向小二,眉頭一皺狐疑道:“有事?”
那一記冷眼瞟得小二倒吸了兩口涼氣,自覺地將視線移到滿臉委屈相的芣苢身上。心裡犯了難,心道這小兩口兒的又彆扭了,這該要如何開口才是?
左右想了想,方衝芣苢憨實一笑:“這位娘子莫傷心,且聽小的一句,天底下的小兩口兒吵吵鬧鬧的也就一時半會的事兒,下一刻便也又恩恩愛愛的膩到一塊去了。”轉頭瞥了瞥着薄言,湊了膽子道,“依小的看,相公何必執意分房呢,丟下這麼嬌滴滴的悄娘子一人,呵呵,這不是給自個添堵嗎。”
小二自認說得圓滑,不料薄言臉色僵得可怕,險些嚇得他遁地而逃,可惜沒拜師學成那門功夫。只得退而求其次遁到芣苢坐椅後,雙脣顫巍巍的抖了兩抖。
芣苢回身就那雙淚眼汪汪的眼彎了一彎,笑得甚甜,更是鼓勵。
這無疑是一劑及其有效的鎮定劑與催化劑,小二一見之下不由的便鬆弛了緊張的神經,鬼使神差的將掌櫃給予的壓力化作護花之動力。昂一昂頭挑一挑眉,站直了腿挺直了腰,再整一整肩上的布巾朗聲道:“相公有所不知,這會子樓下的幾位秀才正打得火熱火熱地——呃,別瞪別瞪——”
“小的意思是: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合,縱有天大的不是,也不能叫妻子獨守空房的不是!何況最近城裡鬧賊慌,專門偷那些個獨守空房的娘子,已經犯了好幾起了,來無影去無蹤官府也拿他沒轍。這指不定什麼時辰裡就冒了出來,所以說相公莫要爲了一時之氣冷落了娘子,後果嚴重恐難以想象地啊!”言罷特特瞅向芣苢,意外瞅見芣苢掩在桌下的手豎起了拇指,心裡美得翩翩而然甚是滋味。
薄言眉棱一股一股的沉痛極了,纔要開口解釋便叫芣苢搶去了對白:“小二哥所言甚事,真真是道出苢兒的真心話。”繼而將肩上的外袍一攏扭一扭頭睨向薄言,“夫君,苢兒錯了,苢兒真真不敢了,求求夫君莫要丟下苢兒一人,長夜房空多寂寞啊!”言未盡淚先流,嘶心咧肺的怎叫一個可憐啊。
薄言大感頭痛非常,右手肘支在了左掌上扶住額角。透過指間極是鄭重地望着芣苢:“你如實告訴他,你我並非夫妻。”
芣苢立馬收住眼淚,一派悄皮哪還見惺惺之態,見小二目瞪口呆地朝她瞧來,嬌憨笑道:“嘿嘿,小二哥實在熱情,小道自覺拂了小二哥有失顏面,是以配合着將演將演棄婦這戲碼,如何,可還宛然?”
小二就那臉目瞪口呆的表情抖了幾抖搐了幾搐,也幸虧是一個跑慣了堂的人物,見過各式形色的客官何止千萬,接觸多了自然練得八面甚是玲瓏。
只見其腦袋晃了晃便也有驚無險的回了神,然則回神歸回神,表情多少還有些僵硬:“呵呵,姑娘可真愛說笑,若非夫妻,何以摟得,摟得這般緊湊。”小二模仿薄言方纔摟芣苢上樓的動作,順帶的滲下冷汗一兩滴以示前景堪憂:這二位是不是夫妻,直接關係到掌櫃的能不能擁有那錠黃金,間接關係到他能不能繼續工作養家餬口,故而這是一個責任非常之重大的問題!
芣苢瞅了瞅着可憐兮兮的小二,又瞅向面色不佳的薄言,心道反正門口那位的面色甚少佳過,道說上善若水,姑且念一念小二哥的可憐。思及此,彎開眉眼笑得婉約回得爽快:“實不相瞞,小道本是修道之人,自小與人定下了姻親。此番還俗本爲擇期完婚。”
薄言扶額的手一個不慎,愣是叫額頭滑了下來,險些栽地,但仔細一想芣苢的話不假,火氣梗在發與不發之間恰似吞了只蒼蠅般好不難受。